正文 第十九章 出逃

「俊士夜吧」,晚上十點,夜客剛剛漲潮。一個卡座裡面,劉鐘被圍坐在當中,酒才剛剛上過一巡,他一手拿著杯子,一手拿著電話,大聲地喊:「就靠河邊的『俊士夜吧』,你跟計程車司機講,他們都知道的,趕緊過來,這邊好幾個美女等著呢!」說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周圍幾個衣著入時的美女、帥哥也正三三兩兩地猜拳行令,或是玩著骰子,聲音高亢,像是在跟動力十足的音響比拼聲音。劃輸了的,皮笑肉不笑地瞟著對方,贏了的,直勾勾地看著對方,手比劃著,那樣子像是說,輸了,喝下去!輸家一伸脖子把酒灌了下去,似乎人一輩子的豪爽在此刻才能表現出來,通常是大喝一聲:再來!

到酒吧就是買醉,或者是買醉了的人,遊戲只是調味品,你在獵我,我也在獵你——誰更有趣?誰更有型?內心的算盤,歡場的鼓點。

在劉鍾這桌旁邊,有三男兩女,不過,他們不是坐在卡座里,而是旁邊的酒桌上。他們也在高聲喊著、鬧著,完全融入了酒吧的氛圍中。其中一個年紀在二十歲左右的小個子青年,偶爾向劉鍾那邊看幾眼,此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漫不經心地喝著酒,東瞅瞅,西瞅瞅。

酒吧中央有個小舞池,擠滿的話,可以容納三十多人。漸漸地,舞池中開始有人在扭動了,男男女女,擠作一團。開始的音樂還是慢搖風格,無需過分張揚自己的身體和舞姿。過了十一點,大概是想要掀起一個小高潮,音樂的節奏變了,變得越來越激烈,相應地,酒吧的燈光也開始轉換出各種各樣的形態,一旁看去,人的形狀都有些扭曲,一會兒閃現出慢動作,一會兒勾畫出不規則的姿態,有的只是人的剪影,有的只是人的一個橫側面,總之,你無法看清一個人的整體面貌。

劉鐘的心情今天難得的好。這些天他都泡在微博上刷屏,正如他們事先策劃好的,何東樓的私生活由於幾張照片的催化而變得不堪入目。不斷有人跟帖、轉發、補足,他的整體形象變成了一幅畢加索的畫,從某個碎片中,你似乎可以猜到哪兒是臉,哪兒是手,但臉又不像臉,手又不像手,加總在一起,完全歪曲。

這是劉鍾他們想達到的效果,用拳頭都打不出來的效果。

劉鍾盡情地舞動,兩手舉過頭頂,搖頭晃腦,眼睛微閉,享受著音樂的刺激,讓內心的涌動也一起噴出。最近的壓力實在太大,劉家死命地捂住自己的蓋子,而那股揭蓋子的力量也異乎尋常的大,就連倪賢媛都有些吃不消。幹什麼事情都別被盯上,如果被盯上了,如果有股光就照在你後面,遲早你會被掀翻。

剛才那一撥人慢慢圍了過來,他們的舞姿跟劉鐘差不多,都是自成一派。其中一個女的移動到劉鐘面前,他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她甩著頭,一縷長發左右飄蕩,這讓劉鍾愈加興奮,此時無需任何語言,身體就是語言。這是個妖嬈的女人,她身上任何一片衣物都在奉承著她的性感。劉鍾也漸漸向她靠近,在姿態上配合著她,讓兩人看上去舞得互為補充。借著燈光,劉鍾打量起她來,算計著接下去如何進一步發展。這時,他才發現這個女人跟張瑾長得很像,不是說身材,張瑾沒那麼豐滿,而是臉型。真是太像了!這些日子以來,他都不怎麼記得起張瑾的樣子,此女的出現,讓張瑾完全活在他的面前!劉鐘有些獃滯,張瑾的形象一旦被激活,就越來越清晰,她的種種好處也都一齊湧上劉鐘的心頭。交往過的女人雖多,但跟張瑾是最長的,他也曾動過離了婚娶張瑾的念頭。

死了的女人是最好的女人。當初要是她不那麼絕情的話,也許今天我們還在一起。劉鐘的心思遊離開來。

就在劉鍾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的時候,他的兩側留出了空擋,剛好被兩個男人佔據,他們就是剛才坐在劉鍾旁邊一桌的。台上的dj大聲地喊:「朋友們,你們說high不high?」下面的人也大聲地回應:「high!」dj又不斷地喊出一些rap的句子,有些搞笑,有些淫邪。張瑾的身影在劉鐘的腦海里逐漸大了起來,好像要將他整個身體都佔滿。他不斷地扭動著,想把張瑾甩開。他的那幫朋友們,有跳累了回到座位上的,有正在跟女人推杯換盞的,就他一個人在場上。

燈光的轉換更加激烈。劉鍾周圍那伙人悄悄地,以他們自己能感受的姿態發出了信號。一左一右兩個人一齊掏出了尖刀,朝劉鐘的兩肋使勁捅了進去。劉鍾大叫了一聲,無奈他再大的聲音也壓不住音樂的聲音,而且周圍的人也在不停地喊叫,這使得他的聲音完全成了一種陪襯。劇烈的疼痛讓他雙腳發軟,左右兩邊卻把他夾擊得更緊,讓他倒不下去。眼前的女人張開了雙臂,在他眼前圍成一個圈,像老鷹捉小雞一樣。劉鍾看見她笑了,張瑾是不會這麼笑的,她笑得異常邪惡。舞池外的觀眾,要麼自己原地舞動,要麼眼睛朝著dj所在的方向。在舞池裡,你無需害羞,因為沒人會注意你。

就在他試圖再次發出號叫的時候,左右兩邊再度出擊,以迅猛的速度飛快朝他的胃部又捅了兩刀,整個動作非常協調,即使旁人看到,也僅僅會覺得那只是舞姿的一部分——剛健而富有節奏。很快,這幾個人迅速地向其他方向移動,瞬間混入人堆裡面。劉鍾眼前發黑,他向周圍抓扯著,想讓自己有個依靠,卻被他人抖開,他終於撐不住了,朝前一個踉蹌倒了下去。即使在這個時候,周圍的人最多也只認為他喝高了。

在他意識喪失前的最後一刻,他腦海中張瑾的形象還栩栩如生,卻又在漸漸退去,像關閉的電視,畫面瞬間收縮,最後變成一個小點。

三天前。

何東樓準備出逃。微博事件發生的當天,他就打定了主意。他給分管領導留下一封信,說自己老家出了點事情,要回去緊急處理。為了爭取時間,他專門叮囑司機第二天下午才將此信交給領導。他早就想過走,沒想到的是這一天來得這麼匆忙,原本打算從容點,多搞些錢再走。雖說自己的護照早就上繳了,但他私下還以「何德」「柯宇」的名字辦了兩份護照,關係到位,這也不是件難事。至於出逃路線,他早就策劃好並實地勘察過了。先去緬甸,等風聲稍過,再從緬甸轉泰國,然後去新加坡。他打算用兩年的時間,讓自己在人間蒸發。

何東樓一直控制著自己的行囊,他的家簡單得不能再簡單,再加上自己是單身,更是輕便靈活。手上拿的錢多了,他就會經常問自己:如果明天就要抓人,今天逃跑的話,我的準備夠充分嗎?他不知道是否每個貪官都會這麼自問,但每當聽過反腐倡廉的報告之後,自己就得像飛行員起飛前一樣,一一自查自糾一番。世界上沒有最後一兩銀子讓撈,落馬的人都是戀戰不走的人。

現在東窗事發,跟岳小凡的婚姻也就無從說起了,可惜了點,但有錢在,還怕將來英雄無妻?匆忙了些,還不至於臨時抱佛腳。何東樓為自己的未雨綢繆感到滿意。錢,點點滴滴已經在境外存著了。問題是,自己就像走到舞台中央,原先黑漆漆的一團,突然被強光照射,在這種情況下搭乘飛機、火車、汽車都容易被瓮中捉鱉。因此,他決定開車走。

從單位出來,何東樓就溜到自己常去的一家盲人按摩院。他經常午飯後去,也不是每次都去按摩,而是裡面有間小床,跟老闆熟了,可以讓他小憩一會兒。走進房間,他就開始操作起自己的計畫。

事不宜遲,他的直覺告訴自己時間不多了,一分鐘的耽擱都是致命的。他的直覺是對的,國稅總局跟市檢察院對「瑞基」公司騙稅案的偵查已經進入尾聲,為擴大調查範圍,才通過組織上將何東樓調離原崗位。與此同時,警方的內部意見也趨於統一,準備下達逮捕令。微博事件一出,這兩股針對何東樓的力量都意識到,打草已經驚蛇!

何東樓把一切安排停頓,準備回家取護照和一些必備的物品。他走進小區,四下看了看,沒有發現異樣。看來,也不是每個人都玩微博的,就是玩微博的人,也不至於隨時在線,估計自己的事情還只是小範圍傳遞。他進了門,找到想要的東西——他曾用報事貼在牆上貼了必備物品清單,核對起來非常方便——然後毅然決然地拉上房門。此時,正是晚飯時間,這個機關宿舍住的都是領導,但在自己家吃飯的沒幾個,都在趕一個又一個的飯局,因此,小區看起來有些冷清,掌燈時分,亮著燈的也沒幾家。

黃昏時分,最宜出逃。

何東樓早就買好了一輛車,一直放在一家熟悉的公司里,下午他在按摩院讓公司把車開過來,停在他指定的地方。上了車,他再次觀察周圍,還是沒有異樣情況。於是,加大油門往外環路上開去。很久以前,他就發現了一個規律:上班高峰,車流都往一個或幾個中心點涌去,所以容易堵車;而下班高峰,雖然也堵,但車流是往多個點分散,相比之下容易流通。他選擇的這條路線就是其中一個容易提速的路段,可以開到六十碼以上。

就在快要出外環的時候,他聽見後面有警笛鳴響,並且不止一輛車在響。剛開始的時候,他還能鎮定,不是每次警鈴的響起都跟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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