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就在你後面

只要留心,大街上滿是故事。

一個邋遢的老人正坐在路邊,一手拿著煙,一手對著空氣比劃著;如果只看這個人,你還以為他正呵斥著誰,嘴裡念叨著誰也聽不懂的語言,疾言厲色,神情激憤。一個人瘋了的話,他的表情是真切的,一點不矯情。瘋是一種真實,沒有半點虛偽,瘋子的外在就是他們的內在。

沒走幾步,李南國又看到一位中年男人,筆直地站在人行道上,雙手平直地放在大腿外側,活像聽訓一般,偶爾,他還低下頭,神情肅穆,一臉沉重。久立之後,他會換個方向,但姿勢仍然保持不變,間或,他抬起頭,眼神飄渺,口中訥訥。

李南國心想,要是這兩個活寶擱一塊兒,整個就一街頭活報劇。他們可能真的瘋了,你的判斷依據不過是他們的外表和動作——本應是一種溝通的姿態,如果變成單獨表演就會讓人覺得他們瘋了。

瘋了就這麼簡單。

但是,如果一個人從外表和動作上看不出瘋的跡象,你還會認為他瘋了嗎?據說現在有上億的中國人心理有疾病,何時發飆不會提前預告。照此看來,剛才那兩位基本上是無害的,他們的動作如同在臉上刻了字,稍有判斷力的人自會小心。一個無害的瘋子是社會的笑料,但如果是個有害而無徵兆的瘋子,那又是什麼呢?

如果張瑾知道自己曾很長一段時間被跟蹤,她會不會說我瘋了?如果她認定我是個瘋子,那麼是會愛上我,還是害怕我進而離開我?

我們每個人的背後,或許都有一個瘋子跟著。

想到這兒,李南國回了下頭,後面有兩個人都齊刷刷地看著他,李南國趕緊轉回身子:不回頭是正常的,回頭看人家反而詫異。

就在你後面,什麼都可能發生。你要站在他人的角度看看自己的所作所為,你會發現自己不是那麼無懈可擊。

路邊突然傳來了一陣吵鬧聲。本地方言本身就是一種發音部位較高的語言,一旦高聲爭吵,就會特別刺耳。一對中年男女氣呼呼地從計程車下來,走在人行道上,依然對車裡的駕駛員指指戳戳,裡面那位也不示弱,連珠炮一般回擊著。李南國隨著圍觀的人群靠攏過去,大體聽出了爭吵的原因。估計是那對夫婦認為駕駛員繞了路,要多收他們錢,而駕駛員辯解說去目的地的路是單行道,所以才繞了路。中年男女不買這個賬,乾脆拒付車資,一走了之,駕駛員氣不過,罵二人賴皮。

中年男女邊走邊回罵,計程車就跟著他們滑行。

大概是駕駛員越想越氣,乾脆從車子里出來,咿哩哇啦一通發泄。

沒人勸解,圈子越圍越大。駕駛員本來戴了條黑領帶,現在也因內外火熱攻心,乾脆拉了開來。

突然,他捂著胸口蹲了下去,臉霎時漲得通紅,五官擠成一團,痛苦不堪。中年男女互相對視了一下,推開人群,快速地離去,先是疾走,十步左右以後,就撒腿跑了起來,女人的高跟鞋也跑掉了,她撿起來,連同另一隻一起抓在手上,正好遇到一輛公交車進站,兩人也不管是否對路,急急忙忙地就登上了車。

這邊,出租司機已經倒在地上,身子蜷成一團,好半天才有人反應過來:「不好了,心臟病突發,趕緊打120!」

這才有人拿起了電話。此時,那對男女已經杳然無影。

李南國盯著地上的男人,只見他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嘴唇已經變成白色。

「有人會做人工呼吸嗎?」

「心臟病發作的話是不能隨便移動的。」

「應該先解開領口。」

「那把他移到陰涼的地方吧?」

「還是別動的好。」

七嘴八舌的,都不敢動手。

十五分鐘左右,一輛救護車開了過來。一個醫生拿著聽筒放在他的胸口,然後放下聽筒就開始做起心臟復甦來,旁邊的護士將一個呼吸面罩放在司機的口鼻處。又過了幾分鐘,倒地者還是沒有起色,幾個人將其放上了擔架。李南國聽到醫生對護士說:「瞳孔都放大了。」

救護車把人送走了,警報誇張地鳴響著,閻王爺,又來一個。你遲早會知道,在通往死亡的路上不是你一個人在走,而是所有人在走,只是一些人快些,一些人慢些而已,跟平常走路一樣,於是,你就沒什麼好擔心了。李南國喜歡看人的生卒年,每次他都會將那個人的生年和卒年做個減法,少於六十的,他會嘆息一下,達到八十的,他會羨慕一番。

不知剛才過去的那位仁兄的命在算術意義上是多少,不過從他的樣子看,沒有達到六十是肯定的。

他死了。短短几分鐘,他就死了。剛才還活著,還開車,還跟人吵架。上午出門的時候,他一定不會知道這是他在人世的最後一天。他死了,就這麼簡單。他是被謀殺的,兇手剛剛離去。目睹這一幕的人都知道誰是兇手,可沒人去追。

殺個人就這麼簡單。

「先生,包要嗎?lv的最新款,高仿的。」一個「打樁模子」手頭拿了一張印滿了名牌包包的圖紙,低低地向李南國兜售著。

他怎麼就吃定我是個要買假貨的人呢?李南國沒有搭理他,但心裡非常窩火。不過,這倒給他提了個醒,因為,在他人看來,你李南國就是個只配背假名牌的主,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在張瑾眼裡會不會掉份?

快到張瑾下班的時間了。李南國看了看錶,不多久,張瑾從大樓出來,一個男人迎了上去,然後兩人走到路口。這時,一輛黑色的奧迪開了過來,司機伸出頭喊了一句:「何局長!在這裡!」

何局長!李南國悄悄背過身去,點上一支煙,斜瞟著張瑾二人——張瑾傍上的,原來還是個局長大人呀!

游泳池是個思考的好地方。在水裡,稍微蹬上幾腿,趁著慣性讓身體在水裡滑行。人少的時候,可以把眼睛閉上。腦子在此時最好使。

自從上個月單位體檢查出血脂偏高以後,何東樓就下決心經常在水裡泡泡——他活得相當仔細。最近,他跟張瑾的關係進展得波瀾不驚,雖然介紹人將張瑾的情況都給他交代得比較清楚了,何東樓還是要自己再核實一下。他從來不輕信別人的話,於是稍稍動用了一下自己的資源,就把張瑾的生活略圖勾畫了出來:三年前,她大學畢業後就留在本市工作了,目前在一家外企林頓公司做行政專員,父母都在外地。她肯定和劉鐘有關係,但兩人沒同居,偶爾住在一起罷了。至於她為什麼會和劉鍾出現在108會所,有兩種可能,一是劉鍾帶她去的,憑劉鐘的社會地位,成為會員一點都不奇怪。另一個可能是,張瑾跟劉鍾就是在108會所認識的。會所不是只有達官貴人才去的地方,有些「名媛」出入也很正常,這些女人,有藝術院校的學生,有模特,也有半紅不黑的影視演員。你要是在這裡突然遇到一個在電視廣告中出現的女主角,也千萬不要覺得奇怪。憑張瑾的長相,不排除她通過某種關係進入108會所的可能。如果真是這樣,何東樓就感覺不爽了,將來跟張瑾睡在一塊兒,彷彿旁邊還睡著一排男人。

這一點一定要搞清楚。正想著,何東樓感覺被人踹了一腳,他趕緊睜開眼睛,原來自己撞到了前面一個女人的腳上。

泳姿和步態有種微妙的相通,在何東樓正前方出現的雙腳正有力地閉合著,想必它們縱向行進的時候,也同樣的有力。那女人穿了件克制的三點式,說克制,是因為下身的那一點外面套了個小花邊。這不是多餘之舉,當兩條大腿一剪一剪揚起的時候,那個小花邊也隨著水流把那個小褲子一會兒遮住,一會兒展開,直看得後面的何東樓兩眼發直。最後要上岸的時候,他不得不強行把心思放在即將到來的稅務大檢查上面,否則,自己泳褲支起的小帳篷,在起身後會讓自己難堪的。

游完泳,順帶把晚餐也戒了。剛開始的時候,胃就像即將開徵的物業稅,空轉了很久,轉得何局長有些發暈,一周以後,情況就好了很多。不過,蜂擁而來的飯局卻是擋也擋不住,官場的彌縫,官商的互動,卻得了這個,回不了那個,晚間又是這種生活的重心所在,所以,何東樓的游泳運動就大打折扣,好容易減下去的一點分量,又在酒桌上加倍地找了回來。

今天難得沒有飯局,何東樓從游泳館出來就撥通了張瑾的電話。半個小時後,他們在一家幽僻的酒吧見面了。

「最近怎麼了?我看你瘦了。」自打上次張瑾中途離席後,兩人就沒有見過面,張瑾的消瘦和憔悴讓何東樓有些吃驚。

「沒怎麼,加了幾天班,公司搬家。」張瑾輕描淡寫地說。

「上次走得很匆忙,沒事兒吧?」

「沒什麼。」張瑾不想多說。

「聽你說,最近在練瑜伽?效果好嗎?」

「效果嘛,我也不知道。」

「你多重啊?」

「女人的體重是不好直接問的吧?」

「美女通常不過100斤,你肯定沒有。」

「為什麼以100斤為標準?那老外超過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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