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一個人的心血來潮,一群人的接踵而至

95%的人走路都不會主動回頭看。自從喜歡上跟蹤以來,李南國得出了這個結論。

走路愛回頭看的人,要麼天生心裡不踏實,回頭看成了他們走路的一種方式;要麼本身就在做著秘密的勾當,擔心有人在背後監視。顯然,在他前面五六步距離的張瑾不屬於這些範疇,正心安理得地向前走著。她從不回頭看,倒是回過頭來看她的人不少。李南國就曾經注意到一個男人,因為注視了張瑾很久而被自己的女人狠狠地揪了一把,那男人在咧著嘴喊疼的時候,餘光都還在張瑾身上。

李南國也是這樣被張瑾給吸引過去的,準確地說是先被她修長的小腿吸引的。沒有絲襪,女人的小腿只是小腿,有了以後,小腿的生理屬性就大大削弱,而變成了性感的符號,裸露表皮反而不如罩起來對男人的視覺刺激大。

背後好看的女人正面不一定好看,有性感小腿的不一定有漂亮的臉蛋兒。李南國決定正面直擊。他先過馬路,向前猛跑,在前方路口又折回來,這樣就能和她正面遭遇了。張瑾的短髮齊耳,拉得很直,焗上淺棕色的油,柔順和飄逸感直撲而來。她的臉型線條柔和,下巴稍瘦,不失肉感,又不像流行的尖下巴那麼銳利。眼睛被劉海稍稍遮住了一些,有種震懾的美:不像彎月,太嫵媚,也不像半月,稍欠動感,如果是被烏雲擋住,又太幽怨。

她走路的速度不快不慢,但每一步都甩得很直,不像某些女人愛把腳彎成一條鉤,顯得破碎而笨拙。或許是不想讓自己過分高挑,她的鞋跟維持著普通的高度。有的女人愛「篤篤篤」地踏步行進,生怕不能引起周圍的注意,張瑾從容地邁步,路自然就展開了。兩人正面相遇,李南國貪婪地注視著她,想把她的眼睛給拉過來,然而,張瑾的目光根本沒有在他身上停過哪怕一秒。

三個多月前,李南國所在的公司被賣掉了,新東家給出的政策是:要留,有職位給你,要走,賠一筆錢。李南國在這家公司幹了十二年,從二十三歲做到三十五歲,中間經歷了公司重組、老闆變更、外派異地、從客戶代表升到大區經理。公司以前也變來變去,但僅限內部折騰,這次居然賣給了台灣公司。李南國說服自己走一步看一步,但還是在三個月後選擇了拿錢走人——跟那個有些女性化的台灣人實在無法相處。好歹也是十多年的資深銷售,李南國無法容忍別人對自己磨磨嘰嘰地說:「你醬紫做客情是不行的啦!」「哇!到溫州出差怎麼可以坐飛機的喔!我們這邊去重慶都是坐火車,大老闆都一樣的咧!怪不得你們以前虧錢要被賣掉,把公司當唐僧肉啊?」

就李南國的資歷來說,再找份像樣的工作不難,難的是心態調整,一個習慣了十二年的環境全部被抽空,東山再起,東山的山門在哪裡?以前的公司夠大了,居然也會被賣掉,還有什麼意外不會發生呢?李南國二十三歲以前頻繁跳槽,中間都不停頓,彷彿剛從一輛車擠下來,又巴巴地上了另一輛,照樣被擠得前仰後合。

昨天你還是一白領,今天就成了一白帶。他相信這其中一定有聯繫。

這一次,他決心休息一段時間。有一天,在街上走著,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他突發奇想:我何不跟蹤一個人,看看他或她的生活到底是咋樣的?當這個念頭冒出來的時候,他興奮得連手心都出了汗,以前,是快要簽一個大單的時候,他才有此感覺的。

他跟蹤的第一個人是個小偷。那是在一個街心花園裡面,李南國看到一個瞻前顧後的男人,走走停停,東張西望,一看就知道他在等待、找尋什麼。於是,他就悄悄地跟在那個男人後面。在一個紅綠燈旁,這個男人突然向一個提公文包的男人靠過去,一邊從懷裡掏了一部手機出來,壓低聲音說:「手機要嗎?」公文包男沒說話,搖了搖頭就走開了。手機男向後看了看,眼光正好瞟到李南國,又很快閃到一邊去。李南國一下子意識到,這可能是個小偷,他正在尋找銷贓的可能。

在決心跟蹤小偷之後,李南國掏出了自己的手機,裝著打電話的樣子,時而也停下來,嘴裡嘟囔著,但腳步始終是尾隨著小偷的。與其說小偷是在走路,不如說他在兜圈子,因為他的活動範圍就在街心花園一帶。在跟蹤的過程中,李南國看到小偷跟五個人搭過腔,還跟三個同伴遞過眼色。有趣的是,他們幾乎不找女人兜售。小偷之間並不面對面說話,他們知道彼此的存在,相遇的時候不停步,更不招呼,有時遞個眼神,有時哼哼兩句:

——上午走了幾個?

——一個都沒有。

——我再往電子城那邊去看看。

跟蹤人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所以不到一個月,李南國就得出了大多數人從不回頭看的結論,既然不回頭看,當然就不知道後面有人在跟著你。但小偷做的是見不得人的勾當,所以他們經常回頭看、四處看,這讓李南國感覺到了難度。在跟蹤這幫小偷一個多小時後,李南國感覺自己被察覺了,因為對方的眼睛開始往他身上彙集。大概是對方也搞不清楚李南國的來頭,或許是他們對這附近的片兒警已經熟悉了,突然來這麼個生面孔,在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裡反覆出現,這讓他們有些不安。

終於,李南國把人給跟丟了。他看到那個小偷往電子城樓上走去,一步三回頭地踱進一個狹窄的通道,他掂量了一下,萬一跟過去被黑上幾刀就沒意思了,反正要發現的已經發現,要滿足的好奇也已經滿足,他退了出去,並決定不再跟蹤這些危險因素。

跟蹤哪些人會比較有趣又沒危險呢?在一個麵館裡面,李南國發現了新的目標。

那是一天中午,他在路上晃悠累了,就隨便拐進一家麵館,時至中午,麵館開始打擁堂,他買了票正發愁沒座,恰巧一個人吃完,李南國趕緊擠進去。同一桌的,是一對中年男女。剛開始,李南國對這兩人並沒有興趣,慢慢地,他發現了些趣味。從外表看,這兩人年紀應該不小了,但相互給對方夾菜,你給我夾塊排骨,我給你夾幾根青菜;說親昵吧,兩人挨得又不近——雖然擁擠,但這張桌子還是可以讓兩人坐得更近的。偶爾,男人笑著對女人說上兩句,女人的臉卻紅了:老夫老妻會這樣嗎?李南國把面吃得窸窸窣窣的,但還是聽到女人悄聲地說:「討厭!別人會聽到的。」他低著頭,但眼睛斜瞟了一眼,看到女人的無名指上戴著戒指。

就這一眼,他就決定跟蹤這對男女了。他看到對方碗里東西不多了,自己就加快了吞咽的速度。那兩人剛走出門,李南國就放下碗跟了出去。

不巧,兩個人正準備道別,女的低著頭看著鞋尖,男人眼睛望向別處,都沒說話,但都不想先走。李南國又把手機拿出來,故意做出發簡訊的樣子,他發現,手機作為跟蹤的道具,確實有意想不到的作用。他用餘光關注著那兩個人,心裡盤算著:要是他們一個往東,一個往西的話,我跟在誰後面?

女人先挪動了腳步,就在那一瞬間,李南國決定跟蹤女人。

此次跟蹤的成果在幾個小時內就顯現了:女人在分手之後,回到了一個辦公樓上班,李南國親自跟到八樓,並且記下了女人的公司名稱。隨後,他就在大樓下面等到女人下班,然後跟著她換了兩部公交車,到了一家幼兒園,看到女人接了兒子,在附近菜場買了菜,進了一個房齡較老的小區。李南國在五單元的門口目送他們上了樓,就不敢再跟過去。在人海中你跟蹤一個人的話,你似人海一粟,現在短兵相接,你就變成一個很大的影子,太容易暴露。但他還是不甘心,一定想知道個所以然,於是就在樓下的健身設施上做起運動來。

不多時,小男孩下樓來玩,四樓的窗戶上傳來了女人叮囑的聲音。

李南國仍舊不緊不慢地看著小孩玩耍。過了半個小時,小男孩大喊了一聲:「爸爸,我在這兒吶!」然後跌跌撞撞地朝一個男人撲過去。李南國順著聲音看去,很顯然,這個被叫做「爸爸」的男人根本就不是中午在麵館見到的那個男人。

到此時,他心滿意足地準備抽身了,因為他已經勾勒了一個偷情故事的梗概,如果有人要僱用他做私家偵探,或是他要敲詐這個女人的話,一個下午的跟蹤已經足夠了。

在失業的日子裡,跟蹤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樂趣。李南國不禁有些得意。任何一行的初哥往往都很得意,那時候他們還沒見過陷阱。

四月成了一個頗不受歡迎的月份。氣象預報總是出現冷暖空氣打架的說法,冷空氣要走走不了,暖空氣要進進不來,於是就在城市上空僵持著、摩擦著,雨不停地下,氣溫也就一會兒高一會兒低地輪流出現。某些日子,那些迫不及待地要亮胳膊亮腿的剛顯露了一天,次日的急降就讓他們披上了羽絨服,掛上了皮衣。那些按照季節要開放的桃花、櫻花,剛想做出一些漂亮的姿態,一夜的狂風就把她們給橫掃在地,連一兩個星期招展的日子都不留給她們,於是水塘里,路上,都是殘花的影子,活像被摧殘的兒童沒有陽光的童年。

在醫院的監護病房裡,劉鍾眉頭緊皺地盯著窗外。窗戶上不時划上几絲

返回目录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