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龍在天之卷 第三章 亂世生存之道

「諸葛玄……我和他素無恩怨,如今一旦援助朱皓,我的命運必然會有所轉變……」劉繇說。「這是亂世的生存之道。」許劭這麼說,臉上有點黯然。

「要不要請教子將先生看看?」諸葛家的管家甘海對久未返鄉的諸葛玄說。

「愛說笑!」諸葛玄笑道。

子將是許劭的別號。《後漢書·許劭傳》中寫他「好人倫」,也就說他喜歡相人,對人相自成一家之言。換句話說,他是個人相鑒定家,敏銳的觀察力已有定評。此人系汝南(在今河南省)人,目前在徐州廣陵(在今江蘇省),距離琅琊陽都縣不遠。

諸葛玄在其兄珪的週年忌之後,才回到故鄉陽都。他必須安置本家的遺族。

「人在何時、何處,會發生何事,完全無可預料。在這種時代——也許我這麼說不太負責任——我實在沒辦法給大家任何指引。」

諸葛玄面對聚集一堂的家族,搖著頭如此說道。這時候甘海建議,既然自己無法決定何去何從,何妨去請教觀相大家許劭。

「俗語說『凡事貴在一試』,人家既然有那樣的好評,應該就有那樣的本事……很多人都相信子將先生的話呢!」

甘海堅持要去請教許劭。說起來,甘海一位好友正是許劭的秘書,剛好有門路。

風評佳的鑒定家必然有許多人去請教,但像許劭這樣的大家,除非對方是相當的人物,或有相當的關係,否則不會答應的。

「別人是別人,我是我……更不用大老遠跑到廣陵。」

諸葛玄不以為然。

「不用,我們不用跑到那邊拜託他,可以請他來我們陽都這兒。」

「我聽說子將先生不是那麼容易請得動的……」

「是沒有錯,不過,我有自信請得動,如果能請到他來,要不要讓他看看?」

「虧你那麼熱心,不過,我不想請教他。就算他來這兒,我也不會見他。命運這東西,不管什麼人都得靠自己開創。」

「話是沒錯……」

甘海一臉失望的表情,這也難怪,事實上他已經通過許劭的秘書,探詢是否可以請他就駕陽都,也已獲得良好的回應。

「如果是琅琊諸葛家,那我這邊登門也無妨。」

據說許劭這麼回答。

「太可惜了……」

甘海不自覺溜了這麼一句。

「什麼事情太可惜?」

「普通人怎麼拜託,都見不到他……我特意託人……對方已經表示如果是您的話,他願意來一趟。」

「喔?已經都張羅好了?」

諸葛玄轉過頭來。甘海是夠忠貞的了,大凡諸葛家的事情總是費心張羅。既然都費心張羅好了,就給甘海一個面子,請許劭來一趟吧——諸葛玄差點就要說出口,但最後還是沒說出來。

因為諸葛玄想起曹操去找許劭的事。曹操是不請自到的。許劭心裡不舒服,但是不得不見他,也不得不告訴他鑒定的結果。

「你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

據說曹操聽了高興得跳起來。

誰都知道現在是亂世。曹操的面相,如果是天下太平的時代,能當有作為的官僚,逢到亂世則可以變成「奸雄」。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般果斷。「奸雄」這兩個字當然也不是好字眼。

諸葛玄在洛陽也見過曹操,而且仔細觀察過曹操,據他所見,曹操這個人很濫情,內心狂妄,但這股狂妄卻成了他的魅力。這一點令諸葛玄不敢領教,雖然有機會攀交,諸葛玄總是盡量迴避他,原因無他,實在討厭這樣的人。

普通人如果被說成奸雄,一定火冒三丈,但曹操卻很高興。許劭必定知道他的個性,故意說來討他歡喜——諸葛玄這麼認為。

「只會說一些迎合的話罷了……」

諸葛玄打心底討厭許劭。這和討厭曹操是兩回事。

「就算他來陽都,說的還不是討我歡心的話。」

既然如此,這件事就做罷——更何況也無須為顧及甘海的顏面,而平白花那麼龐大的旅費。諸葛家雖然為名門,但經濟狀態甚差。諸葛玄返鄉之後,整理家計,發覺情況比預期的還差。

「怎麼樣,阿亮,你對自己可有什麼打算?」

諸葛玄問侄兒孔明。孔明搖搖頭。

「那麼,你想聽聽子將先生的建議嗎?」

「不,我想聽叔叔您的建議。」

「可是,為叔的並不寬裕。」

「我們五個不能全都讓叔叔照顧。」

「那麼,該怎麼辦呢?」

「可否請叔叔照顧『志學』以下的三個?」孔明說著,直盯叔父的臉。

「這傢伙!」諸葛玄回瞪他一眼。

照顧大哥遺留下來的五個子女,並沒有多困難,經濟負擔也不算太嚴重。問題在於這當中夾著一個美麗的未亡人宋氏,此後可能問題嚴重。想到這一點,諸葛玄的心情就沉重起來。

十四歲的孔明建議二分他們五個小孩。

《論語》著名的《為政篇》如此寫道:吾十有五而志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後人便以「志學」(有志於學)意指十五歲。所謂「志學以下的三個」,便指十四歲的孔明和六歲的弟弟均,以及剛好「志學」的姊姊鈴。

二十一歲的哥哥瑾是諸葛家的嫡男,必須奉養母親、繼承家業。至於其他幾個小孩,諸葛玄原本希望他們從「留在陽都」和「去母親娘家江東」中選擇其一,沒想到少年孔明若無其事地提出他所畏懼的另一個選擇:投靠荊州的叔叔。

「這個嘛……」

諸葛玄喃喃自語,耳邊響起離開荊州時妻子所說的話:「你不會把大嫂帶來荊州吧?」

妻子是什麼心理說這樣的話,諸葛玄心知肚明。他們夫妻膝下無子,照顧這些侄兒也是件好事,但美貌的大嫂跟著過來,當妻子的心裡可就不平衡了。

「我身為嗣子,想暫時還是留在家裡。」瑾說。

「但是,日子可愈來愈壞了……」

諸葛玄說這話表情並沒改變。年少的均不提,瑾、鈴和孔明都偷偷地察看叔父的表情,諸葛玄再怎樣也察覺得到三人的眼神。

「在父親墓土未乾之際,我怎能離開陽都?將來的事我會慎重考慮。我和洛陽念書時期的同窗學友也有所聯絡,我想仔細觀察時機,再決定何去何從。本來照顧弟妹是我的責任,只是我擔心自己未成熟,所做的決定會害了年幼的弟妹。我想還是把他們的命運委交叔叔比較好。」

瑾說著,低下頭。事情到此告一個段落,嗣子瑾的這番話大概成了定案。

諸葛玄凝視瑾的長臉。諸葛家兄弟都長得人高馬大,而長男瑾的臉生來特別長。

諸葛瑾後來仕於吳國,歷任大將軍、左都護,後被封為宛陵侯,拜領豫州牧,極人臣之位。關於他的長臉,有這麼一段有趣的故事:據說吳國皇帝孫權性好戲謔,有天在驢子脖子上掛了一塊寫著「諸葛瑾」的牌子,嘲笑諸葛瑾臉長,而又據說後來諸葛瑾的兒子恪又在牌子下方添寫「之驢」二字,挽回父親的名譽。

關於服喪的期限,對於父母正式的規定是三年,但春秋以後便縮短了。西漢文帝曾下了服喪三六天的詔勅,那是朝臣免上朝的期限,真正服喪的期限應該更長。到了東漢,辭職服喪的期限反而變長了。

諸葛瑾所謂「墓土未乾之際」,並非意味整整的三年,而是指作為人子哀傷的期限。此期限一過,一般都會再上朝出仕。瑾還未任一官半職,既然沒有舊職,當然要謀職。

叔父所謂「日子愈來愈壞」,是指東漢末期朝廷已失權威,官僚的任免權落於實力者之手。而誰是真正的實力者則又不得而知。

至於「仔細觀察時機」,當然指的是尋找下個時代的主角。人相鑒定名家許劭大受歡迎,背後也隱藏著如此異常的時代因素。

看時世也就是看人物。

人相鑒定家首先必須鑒知自己的去從。許劭自洛陽移居廣陵,即判斷留在中原相當危險。而選擇徐州廣陵,則因當時有很多中原——黃河中游流域——的人都到徐州尋求新天地。

昔日的政治中心洛陽及其周邊所屬的中原甚為凋零,洛陽市被董卓放火一燒,遭到徹底的破壞,居民亦被強制帶往長安,原本依賴洛陽消費的周邊村落和市鎮已無以維持。

此時世人本能地往南遷移,一方面因為北方在世人印象中是北狄之地,酷寒、不毛,另一方面世人認為長城是難以越過的障壁。南方雖然是南蠻的瘴厲之地,但其境界已大為後退,文化已伸及江南。至少黃河和長江之間的淮河流域,已被認為堪與中原相比的文化圈。淮河流域的中心是徐州,難民多以徐州為目標。許劭也在其中。

「徐州的土地還好,但人不行,不宜久留。」

來到徐州沒多久,許劭如此說道。徐州首長是陶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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