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玩家 大家的馬兒大家騎

改組派反三大,不反二大,包括陳公博在內,本身就都在二屆中央裡面。他們認為國民黨二屆中央是合法的領導,新的會議應由二屆中央來召集。

鄒魯等人則說,西山派在上海也有二屆中央,要召集的話,應由兩個二屆中央(即「汪二屆」和「滬二屆」)聯合召集才對。那意思很明白,大家的馬兒大家騎,反蔣這座廟就是個「大家的馬兒大家騎」的地方,要熱鬧大伙兒一起熱鬧。

陳公博嗤之以鼻:說你胖,還真喘上了。你那個自己張羅的二屆中央是合法的嗎?非法的!

他認為,改組派之所以要倒蔣,就緣於蔣所操縱的三大沒有合法性。如今鄒魯居然要讓「非法中央黨部」來召集會議,這不是也違法了嗎?以違法伐違法,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結果只會自壞法統,徒授老蔣以口實。

比之於汪精衛等元老,陳公博屬於國民黨內的青年一輩,但其政治能量卻著實驚人。這位北大畢業生曾是中共一大代表,接著脫離中共,又迅速得到汪精衛的信任和支持。短短几個月內,便以一個剛剛入黨的新黨員的身份,被選為國民黨二大中央執行委員,一舉躍入了國民黨的核心領導層。

陳公博年少得志,常有覷天下如無物之感。他在參觀晉祠的貞觀古碑後,寫下一首七絕:「虎步龍行天日姿,中原爭霸盡凡兒。我來剔鮮捫殘碣,碧水青山吊晉祠。」

在陳公博的眼裡,即便蔣、閻、馮之流都屬「凡兒」,你們這幾個西山派的老朽又算得了什麼?

可是偏偏鄒魯、謝持也都是倔強到底的老毒物。陳公博、王法勤有新精神和新朝氣,他們就擺老資格和老派頭,總之就是不肯讓步,甚至說即便反蔣大事不成,也決不放棄「滬二屆」。

兩派唇槍舌劍,各不相讓,已經達到了勢同水火、相互傾軋的地步。這種情況下自然不可能住在一起,於是在太原時,西山派便住山西大飯店,改組派住傅公祠。

閻錫山、馮玉祥和其他方面都希望能說和這兩派,以便儘早成立反蔣政府。有一次,薛篤弼借看望客人之名,到傅公祠去拜訪陳公博、王法勤,勸說他們犧牲成見,顧全大局,也就是反蔣第一,不要過分在意其他細節。

居中調解本是世上一件難事,輕輕一句話都可能把人給得罪透了。改組派在意的就是細節,薛篤弼卻說細節不重要,王法勤一聽勃然大怒,站起來舉拳就要揍薛篤弼,幸虧被旁人給攔住了。這個時候,陳公博坐在一旁看報,一聲不響,但顯然也很惱火。

其他方面代表也有想對西山派進行勸解的。有人在會議上對鄒魯說:「如果你們私下在上海產生的二屆中委,也要同正式的二屆中委相提並論,那麼,黨內的其他派別、秘密產生的小組織很多,各有各的中委,豈不也可以提出來算一份嗎?」

鄒魯聽後很不高興,不僅不接受對方的意見,而且以後只要見到這個提意見的人便予以冷面相對。

改組派和西山派在太原的協商最終以破裂告終,陳公博、王法勤負氣離晉赴平。兩派爭吵的戰場也隨即遷至北平,雙方人員在北平的報紙上互相進行攻擊甚至謾罵。由於擔心事態擴大,北平警備司令、警察局長還專門召開記者招待會,要求各報盡量不要登載此類消息。

當時在太原的還有各軍事代表的組織。他們害怕因此耽誤反蔣政府的成立,於是紛紛建議在北平召開軍事代表會議,通過軍事代表會議來產生政府。

國民黨向來以黨治政,政府要從黨裡面產生,不然在合法性上就會大打折扣。閻錫山深知這一點,因此他不同意軍事代表的意見,而主張等汪精衛北上,彌合兩派分歧後再說,為此哪怕緩組政府。

在閻錫山這裡碰了壁後,各派又去潼關找馮玉祥,馮玉祥與閻錫山在想法上驚人地一致:望汪早日北來。

自1927年寧漢分裂起,汪精衛在國民黨政壇角逐中就陷入了屢斗屢敗的惡性循環,直至1928年國民黨二屆四中全會召開前,他因遭到新桂系的排擠而被迫流亡海外。

不過汪精衛在國內的政治聲譽並沒有從此落到谷底。他本人也沒有放棄與蔣介石的爭鬥,從1929年至1930年,他以反對蔣介石個人獨裁為號召,先後發表了《怎樣樹立民主政治》《論約法》《論以黨治軍》等一系列文章,並提出「於黨恢複民主集權,扶植民主勢力」的口號。

汪精衛逐漸被看成是一個主張民主政治、反對個人獨裁的精神領袖,乃至改組派和許多反蔣派別都要以擁汪為旗幟,才覺得能立得住腳。1929年9月間,改組派終於把這尊大菩薩從法國搬回了香港。

自那一年被迫出國,汪精衛就一再鼓動他的追隨者「要用十二分勇氣,來戰勝這些困難與障礙」,要「忍受這些失敗與怨恨」。他還曾用詩一般的語言為眾人打氣:「懸在我們的面前,宛如大海茫茫狂風駭浪之中一個放出光明的燈塔。」

汪精衛在香港以國民黨第二屆中央執監委員會的名義,向反蔣和有可能反蔣的力量頒發了委任狀。除一、二路總司令留給閻、馮外,張發奎、唐生智、石友三、胡宗鐸、何鍵、李宗仁分別被委任為三至八路「護黨救國軍」總司令。

一時之間,從南至北的反蔣武裝「儼有氣吞河嶽之勢」。其後爆發的蔣張(張發奎)之戰、蔣唐(唐生智)之戰、蔣石(石友三)之戰,在政治上都以擁汪為旗幟。可惜的是,這些軍事反蔣行動都無一例外地失敗了。

現實似乎始終和汪精衛過不去。在中原大戰開始前的兩年多時間裡,懸在他面前的始終不是什麼「光明的燈塔」,而是一系列如陳公博所說的「苦笑錄」。

汪精衛只能繼續等待與蔣介石一決雌雄的時機。他譯述雨果的共和史詩,以表明自己的心跡:「共和之神從指麾,百難千災總不辭。若雲共和在天路,便當與子沖雲去。」

閻、馮與蔣介石的兵戎相見,終於讓汪精衛在無奈苦笑之後,眼前又見「光明的燈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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