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之旅 第一章 發生了一件事

天剛暗下來,關西便感到肚子里有一種空蕩蕩的感覺,他看看四周,草地上坐著三三兩兩的男女們,不遠處有一片小竹林里更是人影約綽,漸漸的,原先幾不可聞的嘰嘰喳喳聲越來越響,那是語言筵席上的大雜燴呀,普通話不用說,還有四川話、湖南話、山西話廣東話,這些都是隱約可以分辨的,還有他媽的不知是哪裡的土話,這也沒什麼,但是仔細一聽,還有外國話,英語、日語、法語、德語。關西想:這就不對了,雖說本校的外語系歷來聲名綽著,外語系個個都是俊男美女,也用不著這麼張揚,連談戀愛都說外語。關西從草地上站起來,向綜合樓走去,那兒有一個舞廳,舞廳上還有個溜冰場。

但這會兒溜冰場還沒開張,在一棵梧桐樹下呆了一會兒,關西雙手插在兜里緩緩向前走去,過了一會兒,他就發覺自己來到小吃一條街。顧名思義,小吃一條街就是炒小吃的。其中靠東面的兩爿店面學校劃撥給了學生會管理,一爿租書,一爿放錄像。關西以前常來這兒租書翻翻,偶爾看一兩場錄像,自從和管錄像的小吳混熟了後,他大約一個星期來一次。但到後來小吳的日子越過越緊,確實,如今的錄像室和以前是沒法比了,關西還記得剛進校的那會兒,他們系的那幾個陝北疙瘩,瘋了似的往錄像室擠,沒幾天功夫就知道成龍、周星馳是誰,還知道了四大天王,連葉玉卿、葉子媚的身子也看到了。那段時間真是小吳的黃金歲月呀!每天晚上躲在被窩裡數著錢傻笑,所以那段時間多一個關西少一個關西無所謂,錄像室里塞得進去就行了,後來就不行了,不知怎麼搞的,大學生個個都富了,還個個都買得起電腦,不僅如此,還個個都搞得到更刺激的片子。小吳計算起來,在關西面前嘮叨說他一個月要上交多少多少錢,生意不好快賠本了,咬牙切齒說今後誰來都要買票,就是校長來看錄像也一視同仁,但是對關西就不一樣了,他們是哥們,誰跟誰呀。這話的意思關西還聽不出來?關西對小吳很失望,要錢就明說嗎,拐彎抹角的像個老太婆。自此後關西來得稀了,每次來他都用一根「紅梅」塞住小吳那張臭哄哄的大嘴巴,他還給小吳出過主意,讓他來點刺激的,別人搞不到的,每天晚上十點後放映。小吳說他不敢,關西就對他更失望了。

「小吳,小吳你胖了,這段時間不見,想必碰到了什麼高興事。」

小吳笑嘻嘻地說:「我要結婚了。」關西說:「和誰?別開玩笑,你三十多歲的老光棍了,誰會嫁給你?」小吳說:「你小子別眼紅,你長這麼大,還沒碰過女人吧?」

這句話說得關西挺沒勁,可是仔細想想也是事實呀,像小吳這種人都能找到女人,他關西為什麼就不行呢?這也是一個值得好好研究的問題。這個春風撩人的夜晚,關西就坐在校錄像室的門口,蹺著他那雙四十三碼的大腳,叭達叭達地抽著煙,幾分鐘之後,他就斷定:第一,小吳的女人是鄉下人,說不定是一個寡婦,說不定還拖兒帶女的。第二,不能說他關西沒碰過女人,在舞廳跳舞的時候摟過的女人成千上百。關西說:「小吳,你老婆是鄉下人吧。」小吳說:「我們是老鄉,錄像室下個星期就要關門,我總得留條退路。」

「不錯呀!」關西笑嘻嘻地說,「她是個寡婦?有小孩?」小吳極不情願地點點頭,「沒辦法,我只能找個這樣的,不過——」說到這兒小吳有點興奮,「她有錢,做生意的,她說結婚後就帶我去做生意。」關西過去拍了拍小吳的肩膀,「小吳,你這就算熬出頭了,從二十九歲出來打工,到現在能娶個有錢的寡婦,這日子也算出頭了。」關西說,「小吳,再見。」

一路上,關西把可能的女人想了一遍。以前他也經常這樣想過,翻來覆去就這幾個人,沒辦法,圈子就這麼大,有一次把方案都拿出來了,臨了卻總是退縮。他從來就不是一個意志堅定的人,找女朋友這事心頭一熱會想上好幾遍,過去了就和以前一樣渾渾噩噩的過日子。今天晚上小吳的事給他的刺激挺大的,三年了,按他老鄉、土木工程系的曹洪亮的話說,就是一桿槍不用也會生鏽的,更何況,再不放幾槍鳥兒就全跑光了。他說,好刀用在刀刃上,他這桿槍是用來打鳳凰的,不像他,看見麻雀就開槍。曹洪亮說,沒打過麻雀怎麼可能打到鳳凰呢?恐怕到時鳳凰飛到他身上都不知道怎麼用吧。

曹洪亮聲如洪鐘,臉若紫玉,一雙大眼睛是炯炯有神,果然是個好槍手,這些年放過不少子彈,一開始是掃射,但是命中率太低,浪費了不少彈藥,後來他學乖了,東放一槍,西放一炮,還隔三岔五地跑到城西的農業大學去放幾槍,這麼一來效果就好多了,運氣好的話還能時不時地吃上幾口野味。

關西正心裡想著曹洪亮,就來到了東4樓,樓梯下的大嬸不在,靠窗的桌子攤著幾本訪客記錄,關西瞥了一眼,最下面一排是熟悉的字體,「至502借物,曹洪亮」,關西向樓上走去,502的房門開著,姚蘭不在,曹洪亮也不在,只有左玉一個人獃獃的站在窗前。他在姚蘭床上坐下,說是等他們一會兒。左玉一直看著窗外,沒有理他。關西沒話找話地說,今天整個宿舍樓都空蕩蕩的,人都上哪兒去了。左玉說,今天團委辦了個晚會,在東禮堂,她們大概都去看晚會了。

關西覺得今天的運氣不大好,做什麼事都不順似的,姚蘭、曹洪亮和他三個人是老鄉,高中時就在一個學校,上了大學以後,他來這兒找姚蘭少說也上百回了,每一次來都是熱熱鬧鬧的。東4樓在男生中的名聲大了,那是因為有了502室,關西記得第一次來的時候,他簡直驚呆了,這兒的四個姑娘個個美若天仙,彷彿把整幢樓的精華之氣全吸收了,四個美女集中在一個宿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關西對左玉說你不去嗎。左玉「嗯」了一聲,沒有回答。關西覺得左玉今天有點不大對勁,她一直站在窗口看著樓下的籃球場,手中端著一隻茶杯,不時地抿上一口。她從他進來那會兒就沒看他一眼,顯得心不在焉。面對左玉冷漠的姿態,關西簡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過了良久,他終於鼓起勇氣走到左玉的身後,他的腦袋越過她的肩膀,向下張望,口中說著,你在看什麼呢。樓下是個籃球場,四角上安裝了兩百瓦的白熾燈,雖說如此,籃球場上仍黑黢黢的看不大清楚,有幾個籃球狂正在來回奔跑吆喝著,邊上,是剛才關西呆過的那片草地,關西拍拍左玉的肩膀,他又說:「喂!你怎麼了,不如我請你……請你去跳舞……」他終於說出了埋藏在心中已久的話——這一刻,關西感到無比輕鬆,就彷彿把一副千斤重擔卸下交給了對方——突然他呆住了,因為左玉已轉過臉來,他們四目相對,雖然此時天色已暗,借著微弱的天光,關西還是清晰地看到她的眼角掛著一顆晶瑩的淚珠。

曹洪亮躺在床上撫著左頰,那兒還有點火辣辣地痛,他用一隻手捂住右耳,凝神屏息,還在,那種「嗡嗡」的耳鳴又細細地傳來,他沮喪地從床上坐起來,靠牆的一邊掛著一面鏡子,曹洪亮對著鏡子照了照,還是那張稜角分明的臉,左頰的掌印早已消退,臉色也顯得紅潤光澤多了,他對著鏡子笑了笑,取過桌上的一把梳子梳了幾下,直至滿意了,才跳下床。

就在昨天,曹洪亮在學校的游泳池邊成功地結束了他的第七次戀愛,形式有點決絕,他話剛說出口,那個農業大學來的安文麗當著林青的面就給了他一巴掌,這一掌是如此之重,使他懵在那兒說不出話,他當時就後悔了,想不到這個柔弱纖細的姑娘有這麼大的勁,他為什麼要採取這種急風驟雨式呢?早知如此,他應該花上十天半月先冷卻一下,然後按程序來。在近三年的大學生活中,他就是依照這套程序成功地成了一名出色的訓馬夫。「女人就像是一匹野馬,當你騎上馬背,用力勒住韁繩的時候,你就成功了。」他常對他的朋友這麼說。曹洪亮在大學這塊疆土上奔騰馳騁,換了一匹又一匹野馬,在馬背上騰挪翻滾,做著令人眼花繚亂的動作,贏得了不少喝彩。當然,訓馬夫曹洪亮也有失手的時候,用他的話說是「偶失前蹄,無傷大雅」,每當這時,他總是能及時地脫身而出,去尋找下一匹馬,用他的話說「何必在一棵樹上弔死呢?時間不等人啊,同志們,想想吧,當我們一畢業,上哪裡去找這麼多的馬呢?」但是這一次,曹洪亮不得不承認自己操之過急,他從第七匹馬上下來的動作太快了,讓人有點回不過神來,韁繩就拋出去了,這動作不太利索。

曹洪亮走近食堂,林青剛買好飯菜,從窗口走過來,他上去接了,正找座位時,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洪亮。」姚蘭向曹洪亮揮揮手,「坐這兒吧。」

曹洪亮說:「你怎麼跑這兒吃飯來了,你不是一直在研究生食堂吃的。」

姚蘭說:「我正找你,昨天關西的媽媽打電話給我,讓他給家裡回個電話,你知道,關西這小子成天不知道躲在哪兒,我找不到他,就麻煩你了。」

曹洪亮說:「我碰到就說一聲,他媽為什麼老打電話給你呀?為什麼不讓我傳話,我也有手機呀。」曹洪亮沖姚蘭狡黠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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