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半夜謀殺案 明珠號事件

朔風飛揚,發出凄厲的呼嘯,在江面上縈繞,似是久久不願離去,轉瞬又抵折迂迴,往正在碼頭邊等著上船的人群襲來。霎時,面向寒風的人們都不由自主地捂緊了領口,低埋著頭,或者乾脆蹲下身子,以抵抗這江邊肆虐的像刀子一樣的寒風。

吳天柱站在人群里,心情陰暗得如同這臘月里的天空。半個月來,天空中沒有一絲陽光,連躲在雲層里晃個臉的樣子也不曾作出。吳天柱今年二十九歲了,在家鄉,像他這個歲數的同齡人兒女早已活蹦亂跳,而他始終咬緊牙關不鬆口,任憑來勸的三姑六婆磨破了嘴皮子,只有一句話,「先立業後成家。」二十歲那陣子,他這麼說父母也認了,畢竟還年輕,這個在鎮上中學曾被老師認為本校唯一有希望考上大學的兒子畢竟在四鄉八鄰的眼裡是個有前途的人物。可現在,他已經快三十了呀。

二十歲那年吳天柱養起了鴨子,半年之後就轉手給了一個親戚,原因是費時費力,短期內賺不了錢,這一不虧不賺的方式幾乎成了吳天柱八年大好青春年華創業的標誌:他搞過發明,雖沒申請上專利,但適合冬天坐在床上看書的可伸縮書架被他一個城裡同學的父親看中,賣了四十塊錢,這又耗費了小吳半年時光。後來他終於深切地認識到沒有科技含量的發明都是賺不上錢的,但他能發明什麼有科技含量的東西呢?於是小吳把興趣轉向藝術方面,沒日沒夜地練字,一段時間,家中所有的舊書舊報紙,乃至牆上,全是他龍飛鳳舞的塗鴉。一年之後,小吳又失望了,一封封從外地寄回來的信中無不要求他先寄上一筆錢,然後其作品才可被選入某某作品集,如要獲獎,自然需再寄上一筆。這些信讓小吳從藝術的泥沼中及時地爬出來,到那年年底,小吳在集市上擺了一個攤,寫起對聯來了。鄉親們看懵了,以前哪看過如此天馬行空、蛇走游龍的字,那一年春節小吳賺了兩千塊錢。再後來小吳學過開車,做過小生意,甚至一度有過出家當和尚的念頭,都是一年半載的事,沒有一樣能成功的。到了二十七歲那年,城市的版圖迅速發展使小吳成了市化工廠的土地徵用工。吳爸吳媽鬆了一口氣,以為小吳這輩子就吃上了公家飯了。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化工廠兩年之後效益急轉日下,下崗自然先拿土地徵用工開刀。小吳在家呆了不到一個月,心裡突然湧起到外面闖闖的念頭,他長這麼大,從沒出過遠門,外面的世界怎樣精彩也是從書上、電視上看來的,沒有親眼看過,這念頭一起,立即像下了發酵粉似的在他心裡膨脹開來,整日整夜想著將來城市的生活。

吳爸吳媽見小吳執意要走,心知阻攔不住,兒子年紀大了,脾氣愈發倔,在家憋出什麼病也未可知。這幾年小吳的經歷可用「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來形容,讓他到大城市闖闖,闖出名堂自然好,闖不出來稱早死了這條心,回家種田去,老老實實做人也能填飽肚子。

小吳伸手入懷,摸了摸母親縫在棉襖里的一沓子錢,還在。他苦笑一聲,自己這是怎麼了,變得神經兮兮,從家裡到碼頭雖說換了三趟車,又在人群中擠來擠去的,也沒必要這副德行呀,每隔半個小時左右就去摸摸那沓子錢在不在。這錢是他兩年來在廠里工作的收入,出門前給父母留了三千,自己帶了五千,這是他全部的家當了。從來都是這樣,他吳天柱做事就是有一股決絕的氣概,認死理兒,認準一條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嗚」汽笛一聲長鳴,從前方河道轉彎處一艘船漸漸駛過來,船身一點一點顯露出來。小吳清晰地看到「明珠號」三個藍色醒目的大字,在藍色大字的下面,還有一排黃色的小字,「重慶——上海」。小吳明白,再過幾天,自己就將踏上那個魂牽夢繞的繁華之地,那個曾經演繹過多少傳奇故事的地方,一想到這兒,他的心不由自主劇烈地「怦怦」跳動起來。

隨著人流上了船。一些只買了通鋪票的旅客紛紛去找乘務員看看還有沒有好的床位。小吳原本想在通鋪將就將就算了,可是鑽進去呆了不到半個小時就上來了,實在受不了,不說和那些蓬首垢面、污穢不堪的人擠在一起,單是倉底那股無所不在的臭味就使人窒息。

小吳向上走去,準備打聽一下有沒四等艙,剛上扶梯,就被人叫住了。「喂,你是幹什麼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威嚴。

小吳回頭一看,是一位胖胖的船務員,看樣子他是負責通鋪的,剛才一直就坐在通鋪門口的高凳子上。小吳陪著笑臉,「我去看看有沒有床位。」

「剛上船時你怎麼不說?不行,現在你不能上去。」

「為什麼?剛上船哪知道通鋪是這樣子的,如果我早知道,肯定早換票了。」

「嘿!你小子還是第一次坐船吧,通鋪的人不能隨便到上層去,我們有規定的,知道么?」

「照你怎麼說,這票是不能換了?」

「票是能換的,誰不想多賺些錢,空著反正空著,但是通鋪的人就是不能到上層去。」

小吳簡直氣暈了,這是什麼道理,不能上去又怎麼能換票呢?這不是胖船務員在耍他么?這一刻他漲紅了臉,呆在扶梯上不知所措,就這麼下來吧,不甘心,想到幾天時間都要睡通鋪也受不了;而不管船務員的話衝上去又不敢。人家說了這是船上的規定。

胖子見他沒反應,沖他招招手,說:「你這人腦袋不開竅,我可以上去呀,你給點服務費,我幫你去問問。」

躺在髒兮兮的床上,小吳還在為付給胖船務的那十塊錢肉痛不已,那抵得上他半天的工資了。四等艙的票比通鋪的貴了一倍多,畢竟是物有所值,心安理得的。那股溲味沒有了,床上的被褥雖然也骯髒,但比通鋪的厚實多了,而且,現在和他在一起的那幾個人看上去也體面多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這個艙一共住四個人,年齡都不大。睡小吳對面的那兩個人是一夥的,大約三十來歲,西裝革履,皮鞋鋥亮。聽他們說話,是廠里跑業務的,臨近年關,特別忙,此去上海討一筆陳年舊帳。小吳的下鋪是個黑瘦的漢子,和那兩個業務員比起來明顯少了一份世故,像沒出過遠門的樣子,有著一顆好奇心,凝神聽業務員的說話,說到什麼新鮮事時,總會插上一兩個問題。

小吳躺在床上,耳邊聽著那兩個人天南地北地亂侃,漸漸的,一陣迷迷糊糊的睡意傳來,正想閉上眼睛睡上一會兒時,一隻手推了推他。原來是兩個業務員中較年輕的一個,他揚著一張笑臉,說;「朋友,三缺一,來,湊個熱鬧吧。」小吳連忙搖頭,出門前父母反覆交待過,千萬不能在路上與他人賭博,自己聽鄉鄰們也說過好幾次,這些玩意十有八九都是騙人的,有些人辛辛苦苦賺了一年的血汗錢,回家過年時給人騙得連路費也沒了。

看著小吳一臉警覺的樣子,那人笑了,說:「朋友,我叫陳先瑋,是涪陵市天長公司的業務員,那位是趙志東,我的同事,你放心,我們都是本分人,一起打打牌只不過為了消磨時光,你別想歪了。」

黑瘦漢子站起來也勸小吳,「一起玩玩吧,沒事,我不也是一個人,剛和這兩位大哥認識,帶點小彩頭,就是晚上的晚飯,怎麼樣?」

小吳還是搖搖頭,第一次出遠門還是小心點好,這黑臉看樣子是一臉真誠,可誰能保證其中沒有貓膩?

這時仍坐在床上的趙志東說:「算了算了,人家不玩還是別勉強吧,我們說說話,要不就三個人打牌。」

「不行。」看樣子黑臉漢子生了一副倔脾氣,「朋友,看來你也是涪陵人,你可能聽說過我的名字,我叫林躍進,養鴨子的。」

小吳沒什麼反應,倒是趙志東和陳先瑋喃喃自語:林躍進,怪熟的。

「我在涪陵的中南東路開了一家烤鴨店,名字就叫躍進烤鴨店。」

「啊呀!」這一聲喊得奇響,這場的人都怔住了,只見趙志東的雙眼直盯著林躍進,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原來你就是那個養鴨大王。」

「是呀!你怎麼了?」

「沒什麼,想不到今天遇到名人了,十年前,你可是個大紅人,市勞動模範,我剛從學校畢業那會兒,報紙上天天號召廣大青年向你學習呢!」

「那都是陳年爛芝麻的舊事了,提它幹嗎?」林躍進不好意思地笑笑,轉身對小吳說:「這樣吧,小兄弟,三生修得同船渡,也算我們有緣,今天你如果輸了算我的,不要你出一分錢,怎麼樣?給個面子。」

說到這份上,小吳還有什麼話好說呢?反正是不是養鴨大王他不知道,憑他現在對林躍進這個人的印象,可以概括為這麼幾點:死硬脾氣,穿著老土,為人比較豪爽。

玩的是本地流行的「標」牌。出乎意料的是小吳的手氣極好,一下子就贏了五十塊錢,這在他以往的打牌經歷中是很少見的,在家鄉,他可是有名的「十賭九輸」。有了五十塊錢保底,小吳的心情放鬆不少,可以採取保守的打法,輕易不出手「標」牌,贏也贏得少,輸也輸得少,總之,賬面保持正數就行了,反倒是陳先瑋和趙志東連連失誤,兩個小時下來,已輸了上百塊了。這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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