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暴風雨前的鐘聲 一道血痕

戰鬥結束,索倫守住了。

「哼,懦夫。跑得還真快。各位,我們勝利咯!」

在亞當的口中,這場戰鬥成了「被詛咒的維京人害怕與騎士戰鬥而逃跑」的劇情。騎士們發出勝利的歡呼,渾身血污的傭兵和士兵們也附和著歡呼起來。

當然事實絕非如此。被詛咒的維京人是我們以血的代價趕走的,並不是單純的逃亡。但以命相搏的埃布、伊特爾,以及康拉德,都一言不發。

見證了戰爭的終結,伊特爾對我說了一句「希姆那傢伙受傷了」,便就此退場。

蘇威德的青銅巨人停止了動作,靜靜地佇立著,似乎從一開始就是港口上的一尊裝飾雕像。蘇威德沒有現身。

托斯坦避開騎士們的視線,偷偷地進入了貨車大道入口處的小屋。看到這一切,我也沒多說什麼。

康拉德整頓好傭兵們,正在向亞當報告。或輕或重,傭兵們個個都受了傷。康拉德自己也有些蹣跚。

埃布似乎右手有傷,正用左手用力壓著右臂,靠在一個士兵身上保持平衡。

我看了一眼,吟遊詩人伊沃德·薩姆斯也在亞當的騎士隊伍中。他的表情極為複雜,看向亞當的視線看起來甚至帶有怨恨。他必須歌頌戰鬥,但卻為時已晚。

然而,艾瑪並沒有浮起來。

那個馬扎爾人,單挑決戰的代價就是沉入海底嗎?我小跑著穿過沉浸在勝利的激動中的港口,向棧橋而去。

我在棧橋中部窺伺著海面。現在的北海風平浪靜,與剛才襲擊索倫的恐怖戰鬥形成巨大反差。棧橋的立柱被波浪沖刷著。我問追我而來的尼古拉:「她是掉在這附近的吧?」

「應該沒錯。但是,阿米娜小姐。」

我明白尼古拉想說什麼。艾瑪穿著鎖甲。雖然我沒有穿過,但曾幫父親拿過,沉甸甸的。穿著那種東西不可能浮起來。但她是這場戰鬥的英雄,不能放棄搜尋。

「……很遺憾。」尼古拉輕輕地說。就在這時,漆黑的海底有什麼白色的東西動了一下。

是手。人類的手。那隻手抓住棧橋的立柱,逐漸接近海面。

「還活著呢!尼古拉,她還活著。」

「誒。」

「要上來了!」

艾瑪想辦法抓住海中的立柱正在往上爬。她忍受著被拖入海底的重量,向上攀爬著。我不禁將手伸向海中。

有人將手搭在我的肩頭。

「阿米娜小姐,請您退後。」

我回頭一看,是法爾克。

「師父。」尼古拉大聲說,「受傷了嗎?……這不是受傷了嗎!有血!」

仔細一看,他的右手護甲上有一道血痕,正淌著鮮血。這麼一說法爾克似乎才剛剛意識到。他輕輕握了一下右手,然後鬆開。

「劃傷而已。」

「……什麼嘛。看起來也是。」

我追著尼古拉的目光,看到法爾克的袖子被割開了。在開口處能看到一條細長的傷痕。大概是被劍刃劃傷的吧。連續進行了那麼久的戰鬥,居然只受了這點傷。不知該說他運氣好還是精通戰鬥。大概兩方面的因素都有。

法爾克似乎也不疼,跪在棧橋上,將流著血的右手伸向海面。艾瑪已經爬到能看清表情的地方了。她從海浪間伸出一隻手,法爾克緊緊抓住,接著她的臉浮出水面。這時我才發現,為了不讓法爾克也掉到海里,尼古拉從後面穩穩地抱住了他。

哈爾·艾瑪被拉上了棧橋。她的頭盔掉了,戰斧也不在手中,不過人還活著。她吐出了大量的海水,但從她的表情中看不出痛苦。十一月的海水冰冷刺骨,不儘快讓她去火邊烤一烤的話,好不容易在戰爭中存活下來也可能會凍死。

但與她視線相交的瞬間,我的擔心變成了震驚。之前,連在作戰室里與父親見面的時候,艾瑪的臉上都蓋著一層薄薄的塵土。但現在,她被海水洗得乾乾淨淨,露出了本來的面容。被頭盔蓋住的金髮,從未交匯過視線的藍色眼眸。雖然臉上沒什麼血色,但她的五官精緻得讓人窒息。暗紅色的口紅在水裡也沒有被洗掉,但艾瑪若是塗上我的口紅,該有多麼美艷動人啊。

這就是,單槍匹馬闖入維京人群的勇猛戰士的素顏。

艾瑪立刻別開了臉,我也恢複了意識。我解開胸口的繫繩,脫下自己的斗篷,披在艾瑪肩上。她睜大雙眼,顯得很驚訝。我明明有很多話要對她說,如今卻因不知如何表達而感到焦急。

看我猶豫不決,法爾克在邊上插嘴了。「精彩的戰鬥。我在東方見過各種各樣的勇士,但沒有人像你這麼厲害。何況還是個女人。」

他的語氣如此平淡,反而讓我吃驚。

「法爾克,哈爾·艾瑪不懂英格蘭語。」

可法爾克搖了搖頭:「不。雖然我不知道她掌握得如何,但她會說英格蘭語。」

「你沒有跟她說過話吧?你怎麼知道的?」

「這不是顯而易見嗎?之前警告伊特爾和執勤士兵,說這場奇妙的雪是維京人襲來的預兆的,是誰呢?」

啊。我不禁失聲。

艾瑪緩緩站起。從她的衣擺上不斷滴下海水,她開口了:「英格蘭的語言,稍微,能明白一些。騎士啊,你也很勇敢。」

靠簡短的語句能夠交談,就不需要長篇大論。我握住艾瑪的手。雖然她的手像冰塊一樣寒冷,我還是緊緊握住。

「哈爾·艾瑪。你拯救了索倫。我由衷地,感謝你。」

她有些不可思議地低下頭,終於開口道:「謝謝。」

「誒?」

「謝謝你的斗篷。」

她留下這一句,就走開了。在棧橋的另一頭,以亞當為中心的勝利歡呼仍在持續。

法爾克叫住她。

「艾瑪。對不起,我有些事必須要問你。」艾瑪回頭。「想問你的只有兩個。你有沒有告訴過其他人前天晚上領主會在哪裡?」

「沒有。」

回答很快,很短,沒有任何多餘的說明。

「那麼另一個問題。前天晚上,你在哪裡?」

面對這個問題,艾瑪沉默片刻。

已經向賽蒙·多多證實過,那天晚上,她沒有回住處。雖然賽蒙已經死了,但那家旅店並不是他一個人經營的,其他人也能證實這一點。

不知是不想回答還是不知怎麼用英格蘭語回答,艾瑪最後只是說:「荒野上。」

「誒?你說你在哪?」

「荒野。城外。」

索倫島上還有一大片未經開墾的土地。她說的就是那一帶。既然在索倫的上等旅店投宿,為何又要到那樣的地方過夜呢?

但法爾克點了點頭,不再追問。「我明白了。很抱歉耽誤你了。」

聽到這句話,艾瑪就離開了。

如果在棧橋的那一邊,她能受到歡迎就好了。她那結束戰爭的單打獨鬥,如果能比傭兵或其他任何人都受到亞當的承認就好了。

我知道,這很難。

如果艾瑪被承認是英雄的話,為什麼沒有人來幫助沉入海里的她呢?艾瑪戰績顯赫,但大概不會被承認。

因為她是馬扎爾人。因為沒有人認識她。

真的是赤手空拳?

港口上屍橫遍野。

都是在最初的襲擊中被殺害的士兵、漁民和商人們,還有在最後的戰鬥中殞命的傭兵。埃布指揮的守兵有不少人受了重傷,所幸無人身亡。波內斯市長帶來的民兵都只負了輕傷。

此外,還有些被打倒的維京人的屍體。

法爾克走近一具屍體,不帶絲毫勝利的喜悅。石板路上沾滿了噴濺出的血液。

「師父?」尼古拉叫道。

法爾克觀察的是一具維京人的屍體。在亢奮的戰鬥中並不太在意,不過一旦緩過神來,我就再難直視屍體,只能移開視線。

「這是我殺的。你對他有印象嗎?」

聽到師父這麼說,尼古拉也開始觀察起來。我也戰戰兢兢地看過去。

維京人的頭被砍掉,身體與頭分落兩處。他頭上戴著有角的頭盔,喉嚨處插著一根長箭,胸口中央有巨大的貫穿傷口。箭已經折斷,箭羽一根不剩。奇妙的是,屍體濕漉漉的。

「我記得。是剛開始戰鬥的時候被伊特爾射落的那個人吧。」

法爾克點頭,一直盯著腳下的屍體。「被詛咒的維京人真是怪物,比我想像中與活人有更大的差距。你看。在港口上,他們沒有流一滴血。所有的血都是活人的。被詛咒的維京人體內並沒有血液。」

「是這樣沒錯。就算被砍了,也只是會噴出赤色煙塵一樣的東西。真是不祥。」

「你好好想想吧。」

「想什麼?」剛說出口,尼古拉的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是這樣啊。」

法爾克再次俯視起屍體來。

他忽然抬頭,環視四周。「托斯坦在哪?」

雖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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