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暴風雨前的鐘聲 最多三十八人

距離大概有八十碼。

伊特爾的箭並非筆直向前,而是朝天射出。上升,然後下降。我的眼睛無法捕捉飛向遠方的細長箭矢。然而,我看到那個站在船頭的男人忽然踉蹌了一下,徑直墜入了海里。

「一發命中。」伊特爾自言自語道。他的射擊毫不猶豫,反而令我有些畏懼。

三艘船沒有任何減速,朝著港口最深處筆直突進。沒有一個人為了拿弓放下手中的撐桿。以那樣的速度,港口的守衛根本來不及備戰。

伊特爾的箭矢不僅准,而且快。他將箭筒放在地面的石板上,用腳踩住,食指、中指和無名指拉緊麻制的弓弦,兩支、三支,站在原地不斷放箭。第四支箭搭上弦時,之前的箭才抵達目標,又一個人從船上落水。這次掉下去的看起來是一個帶著大角頭盔的男人。

伊特爾在射第五支時停了下來,小聲嘟噥道:「這地方不好呀。」

三艘敵船在逐漸遠離我們所在的倉庫街。一瞬間,敵人與我們就拉開到一百碼的距離。這樣伊特爾的箭就無法抵達。

「我換個地兒。」他甩下這句話,撿起箭筒飛也似的跑開了。我們連他要去哪都沒來得及問。

「誒?艾瑪呢?」尼古拉小聲問道。確實,本來應該在這裡的哈爾·艾瑪也不見了。她比伊特爾離開得更早吧。就像在賽蒙的旅店時一樣,等想起來時她就已經不見了。

法爾克臉上是從未顯露過的嚴峻表情。「怎麼辦,師父?」

法爾克沒有回答尼古拉的問題,向我問道:「這條倉庫街通向哪裡?」

「直接通往海角。」

「怎麼回到鎮上?」

「只能穿過港口回到來時的那條路上。」

聽我說完,法爾克便不再迷惑:「在這裡待著會被包圍。如果不在港口被攻佔前讓你逃到小索倫島就糟糕了。」

「……啊!」

確實,如果維京人襲擊倉庫街的話我們就無路可逃了。無論我是否要逃到小索倫島去避難,這裡都很危險。

他用法蘭西語迅速對尼古拉做出了指示:「穿過港口回到廣場,然後向北去小索倫島。我走在前面,你保護好阿米娜小姐。」

「我明白了。」尼古拉乾脆利落地回答。我瞥了一眼蘇威德藏身的倉庫。大概是沒有時間仔細關緊,門微微開著。我朝那邊大喊:「蘇威德!維京人來啦!」

不知這喊聲有沒有傳到他耳中,但我已沒有時間進入倉庫去警告他了。眼看著敵船已經靠近港口的棧橋。在那裡的都是些在祈禱雪停以便出海的商人和漁民。

「出發了,你們跟緊。」法爾克說完,仰起頭,抓住腰間的劍,踏著倉庫街的石板路無暇旁顧地向前奔去。然後是我,尼古拉在最後。

這時,鐘樓的鐘聲開始敲響。在高昂刺耳的鐘聲下,我們開始奔跑。

我幾乎都已經忘了,港口裡還有鐘樓。

修道院的大鐘是用來報時的。而港口的鐘被稱為暴風雨之鐘,只有在宣告緊急時刻時才會敲響。雖然這麼說,只要是索倫的船員,基本上都不會看錯暴風雨的預兆。特地敲響鐘聲提醒的情況到目前為止一次都沒有過。

但現在,鐘被敲響了。鐘聲經久不息,宣告敵襲。

率先離開的伊特爾已完全不見蹤影。他大概是想找個好地方狙擊維京人。他還有個叫希姆的弟弟。如果他所言不虛,希姆應該也可以成為戰力。艾瑪也像消失了一般完全不知在何處。

包括一座修理中的棧橋,港口的棧橋一共有六座,旁邊停放著幾艘因為下雪不能出海的商船。當我們終於接近港口的時候,龍船已經橫停在棧橋旁,戰鬥開始了。

不,那不能稱為戰鬥。

「不行,這邊已經完了。他們比我們先到一步。」法爾克停下了腳步,接著說,「這樣根本無法接近。」

屠殺。

商人和漁民似乎都沒想到突入的龍船上都是敵人。眼尖的幾個人可能逃了出去,但數十碼前,遲了一步的男人們命運便極為悲慘。

被詛咒的維京人。我看見了他們的模樣。幾乎沒有人穿著鎧甲,身上只掛著一些破破爛爛的布。不過,很多人都戴著頭盔。就像之前伊特爾射落的那人一樣,能看到好幾個人的頭盔上帶著角。但大部分的人戴的頭盔,是一種除了帶有一塊從額頭上垂下來保護鼻子的鐵板以外,沒有任何防護的帽子。很多人拿劍,也有人執斧。弓和槍倒是沒見到。

此外,他們所有人的臉色都令人感到驚恐。他們看起來都是鬍子拉碴的堅強的男人,但全都面色烏青,證明他們是已經遠離安詳睡眠的亡者。即便是在動手殺戮的情況下,也沒有顯示出任何亢奮與憤怒之類的感情。毫無表情的戰士們,現在從三艘船上下來,排成了快要將港口吞沒的軍陣。

他們只管前進、舉劍,再劈下。但那一擊便已不是普通人能做到。我看到背對他們大喊著「救命」的漁民從肩膀到腰部被一刀砍斷,一分為二的身體倒在石板路上。

「怎麼會這樣。」我自言自語。「……怎麼會這樣!這裡明明是索倫!」

我終於注意到,港口中瀰漫的悲鳴聲。男人們的,以及少量尖利的女人的慘叫。突然的襲擊者使他們驚慌失措,尋求救援。埃爾文家應該守護的民眾正在等待救援!

但港口的據點卻幾乎沒有士兵。為維京人來襲而備戰的這個時刻,那裡都只有三名士兵。在分乘三艘船奔襲而來的維京人面前,這點人數根本無法抵抗。

守衛大隊在哪裡呢?亞當和騎士們沒有來嗎?我思考著,掃視了一遍港口,在堆積如山的死者中,看到了身著鎧甲的守衛們的身影。有一個從腰部上下半身分離,另一個被從正面劈斬而下,連頭都爛了。穿著鎧甲的屍體有兩具。他們在我從倉庫街跑到港口的轉瞬之間就被幹掉了。

但守兵應該有三人。剩下的那個在哪?也許掉到海里了?或者是去亞當那裡呼叫援兵了?無論如何,只要聽到這不斷鳴響的鐘聲,亞當就會出動士兵吧。我抬頭,想看看到底是誰在敲鐘,卻發現是一個不知為何會來到港口的小孩子,蹲在上面在拖動大槌。幸好被詛咒的維京人並沒有要讓鐘聲停止這樣的智慧,無人接近鐘樓。

「該怎麼做?」尼古拉問道。

「這樣下去,港口立刻就會被敵人壓制,到時候就無路可逃了。」

「我明白,但我們能突破嗎?」

尼古拉抓住我的手,將我拉到了小船屋的陰影里。我都沒注意到自己一直藏在這樣的隱蔽處。為了不讓眼前的殺戮者發現,法爾克和尼古拉都勾著腰,抑制住呼吸聲。法爾克是騎士,不過沒有人能夠命令他去戰鬥。就靠他一個人,或者和尼古拉兩個人,又能對那支瘋狂的軍團做什麼呢?

「……不行。只能等待援軍來了。」尼古拉盯著通往漁民廣場的唯一一條路——貨車大道,這麼說道。從我們藏身的小船屋到貨車大道的入口,大約有七十碼。明明近在咫尺,卻像是在遙不可及的世界盡頭。

「援軍會來的吧?」

「誰知道呢。」法爾克低聲回答,目光並沒有從戰場上移開。「亞當·埃爾文是一個怎樣的將領,沒有人知道。也許他會放棄鎮上還活著的人,窩在一個易守難攻的地方。」

「啊。」尼古拉嘆了口氣,「這確實有可能。」

我覺得不會這樣。亞當一定在聽聞敵人到達後就會開始突擊。不是為了幫助鎮民,而是為了誇耀自己的勇武。不過,我心裡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他可能不會來。畢竟他從小就是一個膽小鬼。膽小怕事的性格是否真的消失了,其實我並不知曉。

「尼古拉。」法爾克的聲音恢複了冷靜,「敵人有多少?」

尼古拉大概早就已經數過了,迅速回答道:「五十人。可能還有一些,但絕不會超過七十。」

不會吧。怎麼可能這麼少。持劍握斧的戰士都有那麼多!不知有一百還是兩百人。反正五十個根本不可能!

但法爾克點了點頭。「差不多,如果船上沒有任何人留下的話。但我們的戰鬥力確實只有三十六人啊。」

「算上師父和我就有三十八個。」

「如果大家齊心協力,倒也不是不能一戰。畢竟我們有地利。」

尼古拉搖搖頭。「不可能齊心協力吧。就憑剛僱來的傭兵團和那幾個自負的人。」

「你這傢伙,真是讓人喪氣。」

「師父才是呢,總是把渺茫的希望掛在嘴上,真不像話。」

考慮到現在的情況,法爾克緩和了語氣。「如果是以暗殺騎士為對手,我會拋棄那些毫無根據的希望。不過若是戰爭,那就另說了。」

「因為有神的幫助?」

「我倒是想要啊。」

不知他倆是真的有閑情還是假裝心平氣和給我看。沒有任何辦法能夠幫助那些來不及逃跑的鎮民和商人了。眼前的屠殺無法阻止,倖存的人只剩下五個。同時維京人也在防止那五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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