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暴風雨前的鐘聲 光滑的象牙

當看到被釘在座位上的父親時,我也只是因為震驚而停住了腳步,而看到賽蒙的屍體後我似乎失去了意識。

「阿米娜小姐!阿米娜小姐!」

把我搖醒的是埃布手下的一個年輕衛兵。我見過他幾次,是個經驗不足的士兵。他似乎不敢用手碰我,只用手指將我搖醒。

我感覺頭暈目眩,很不舒服。但我還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麼——賽蒙死了。

這個士兵立刻大聲招呼埃布,埃布立刻趕到我身邊,單膝跪地,說道:「阿米娜小姐,您沒事吧?」

「我沒事。賽蒙他……法爾克呢?」

我四處張望著坐了起來。埃布用手扶著我的背。

「賽蒙已經不行了。菲茲瓊大人並無大礙。」

明明剛才都已經一隻腳跨進另一個世界的法爾克,現在絲毫看不出衰弱的模樣,正有力地對尼古拉下指示。看來是在調查襲擊者的來歷。尼古拉從仰面朝天的屍體上拔出自己的短劍。他在襲擊者的衣服上將自己的短劍擦乾淨,絲毫不在意汩汩流出的鮮血。

埃布告訴我說:「這個侍女不是索倫人。大概是從島外面來的。據菲茲瓊大人說,她的持有物中有些英格蘭沒有的東西。」然後他又小聲補充,「這是在索倫發生的殺人事件,可以交給他調查嗎?」

這確實是個問題。守護索倫的法律是埃爾文家的義務,不過……

我也壓低聲音說:「交給他吧。對了,先別告訴亞當。」

「我明白。」

我借力埃布的手站了起來。埃布帶了兩個衛兵過來。不過他們也對這街上發生殺人案還不習慣,一看到血泊便面色蒼白。

「我聽說那個侍女嘗試毒殺菲茲瓊大人。然後他命令隨從去追那個侍女,她在反擊中被殺掉了。」

「你說的沒錯,整件事我都看到了。賽蒙的死他們沒有責任,殺掉那個侍女也是迫不得已。埃布,如果可以的話……」法爾克他們殺了那個侍女是事實。這樣下去法爾克他們會被關押起來,但已經沒有這樣的時間了。「……請不要逮捕他們。為了探明父親死亡的真相,他們是必要的。如果失去他們,只會讓兇手在陰影里偷笑。」

我自己也認為這是個勉強的請求。但埃布出乎意料地乾脆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如果菲茲瓊大人確實遭到襲擊,那這應該是殺害羅蘭德大人的兇手的陰謀。我不會讓他得逞的。」

「……謝謝你。」

不知不覺,埃布已經成為了一個值得依靠的男人。我心懷著感激,開始掃視起店裡。去叫衛兵的幾個商人們沒有回來。

「賽蒙有個妻子。通知她了嗎?」

「是的。她正在裡面休息。」然後他不無感慨地接著說,「我本來以為她不是什麼好妻子,但她對賽蒙的死好像感到非常傷心,整個人像是丟掉了魂魄。」

賽蒙的妻子非常漂亮,喜歡張揚,與賽蒙相比實在太過年輕,關於她的傳言都沒什麼好話。但我感覺能夠理解她的心情。雖然我討厭賽蒙,但也不願看到他如此慘死。

襲擊者只是因為賽蒙妨礙她在法爾克的食物里下毒就把他殺掉了,這一點想必誰都不會懷疑。

那種死法是不可接受的。人應該一邊接受祭司的禱告,一邊躺在床上安然去世。

「等她冷靜下來,這麼跟她說:賽蒙的葬禮和彌撒,埃爾文家會來幫忙。」

「我明白了,會原話轉達。」

雖然不知這樣做能否稍微安撫一下她的靈魂,但什麼都不做我也過意不去。

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喊聲。

「不要碰那個!」

看到一個衛兵打算收拾一下桌子上沒吃完的麵包,法爾克突然大喊,其激動顯而易見。

「怎麼了?不能扔掉嗎?」

「別小看那種猛毒,只要用手碰到就會有生命危險。」

那個衛兵嚇得翻了翻白眼,趕緊將手收回。我剛才親眼見到那毒藥的效力,知道法爾克所言不虛。

「用布把它包起來然後扔到火堆里去。注意最好不要吸進煙霧。湯也一樣,用布吸乾淨然後燒掉。」

衛兵們不安地窺伺著埃布的表情。他神色凝重,命令道:「照他說的辦。」

法爾克看了一眼那些不情願地開始收拾殘局的衛兵,低頭對我說道:「讓您見笑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活著就好……難道那個小姑娘就是暗殺騎士嗎?」

「不是,那不是我追捕的埃德里克。請看這個。」

看法爾克朝自己示意,尼古拉伸手遞出了一把小刀。小刀使用光滑的象牙打磨而成,劍鞘和刀柄上都刻有蛇的花紋,讓人稍感不快。

「這是襲擊者攜帶的、撒拉遜人使用的一種被稱為『片刃』的短劍。暗殺騎士會將其作為信物交給弟子。」

「弟子?就是剛才那個年輕的姑娘?」

「只能這樣認為。雖然以前沒有出現過暗殺騎士在歐洲收弟子的案例,但女弟子還是有的。暗殺騎士不會輕易現身,他們的弟子也是同樣。」

「所以才使用毒藥啊。如果艾瑪沒有出現的話就讓她逃掉了。」

法爾克的說法卻很謹慎:「我一直在考慮這件事。她使用的毒藥被稱為『埃米爾 黴菌』,確實毒性很強……」

但法爾克活了下來。襲擊失敗。

「你帶著解毒劑。」

「『埃米爾黴菌』已經奪走了數名同伴的生命,所以我們都帶著解藥。暗殺騎士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明知你們帶著解藥卻依然下毒?這是威脅嗎?」

「他們不會做威脅這種事。只要出手,目標與暗殺騎士必有一死。」他斷然說完,然後一字一頓地補充,像是在確認什麼,「而且他們也不會做出浪費弟子生命這樣的事。跟我們騎士團一樣,暗殺騎士培育子弟也是非常耗費時間和金錢的。不會讓他們白白送死。儘管如此,但在這次襲擊中那個弟子似乎沒有活著回去的打算。就算我來不及解毒死掉了,尼古拉也一定會把她殺掉吧。」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這是他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如果推測一下,能夠給出幾種解釋,但我們終究會弄清楚哪個才是真正的原因。現在必須行動了。」

他說著,試圖向前邁步。

但尼古拉卻拉住了他的袖子。

「等一下,師父。你打算就這樣開始調查嗎?」

法爾克不快地皺起了眉頭:「沒錯。弟子死了,埃德里克還活著。」

「不要勉強了,你的手腳明明都還在顫抖。」

我站得離法爾克有一點距離,而且賽蒙的店裡比較暗,所以在尼古拉點破之前都一直沒注意到。

法爾克的指尖在微微抽搐,膝蓋也抖動不止。失去血色的面龐還沒恢複元氣,在寒冷的十一月額頭上卻滲滿了汗滴。猛毒並沒有奪走法爾克的性命,但依然給他的身體帶來了深深的傷害。

「你打算搖搖晃晃地在街上走嗎?這樣真是礙手礙腳。你給我指示吧,我什麼都會去做。」

見尼古拉緊握著自己的手腕,法爾克微笑著說:「你這個隨從真不會說話。」

「是你教得不好。」

「你還敢說。不過你說的也沒錯,現在的狀態也沒辦法去四處調查。」

「正是如此。師父就在房間里休息吧。」

法爾克搖了搖頭,把手伸進放著解毒劑的皮袋子里。

「沒時間了……我還沒告訴過你吧?聖安布羅基烏斯醫院騎士團有一種秘術。」

他取出來了一個小玻璃瓶。那麼小的瓶子我在索倫島還沒有見過。能把玻璃加工成那麼小的瓶子的,就只有東方的撒拉遜人了吧。

「這是『霍山的秘葯』 ,只要喝下去,就能夠忘記疼痛與疲勞,能夠堅持戰鬥一整晚。」

尼古拉麵露厭惡地說:「我知道撒拉遜人的魔術很厲害。但世界上不可能有這種靈丹妙藥吧?否則為何直到現在都沒有廣泛使用呢?」

「這種葯雖然效果很明顯,但對身體的損害也很大,如果服用過量就相當於自殺。而且這種葯和暗殺騎士的魔術很接近,經常使用的話會被自己的同伴盯上。你不要在別人面前說啊。」

他打開瓶蓋。空氣中飄來一股香味,像是熬出來的花蜜。

「如果藥效過了,整個人會動彈不得。不過藥效應該能持續一天。」

「一天你就能抓住埃德里克?」

「沒錯。我也很期待你的表現。」

說完,法爾克微微一笑,將瓶中的藥物一飲而盡。

我並不知道『霍山的秘葯』是否真的能夠消除疼痛和疲勞,說不定這都是為了讓尼古拉同意自己繼續調查而用的障眼法。

就算沒有這種藥效,法爾克也不打算放慢追捕暗殺騎士的腳步。尼古拉見無法阻止他,便嘆了口氣,背起了地上的背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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