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暴風雨前的鐘聲 流言就是流言

在索倫島上的別墅里,我從短暫的睡眠中醒來。

這天,索倫迎來了令人不安的早晨。

領主死亡的事實已經人盡皆知。住在索倫的民眾,到底有多少人從心底里歡迎亞當成為新領主呢?父親精斟細酌地為索倫的發展而操勞,採取巧妙的策略來平衡與市民宣誓共同體的關係,既不給他們太多的權利亦不施加太多責任。這種平衡感亞當能夠掌握得了嗎?

修道院晚上遭到了盜竊,這則消息不久也在島上傳開了。沒人受傷,甚至都沒有人看到奇怪的人影。然而,最有價值的幾件財寶卻不翼而飛。我不知道是誰傳出了這一消息,但卻知道這是事實。信仰堅定的人們明顯表示出了對修道院被褻瀆的厭惡,就算不是這樣,為富一方的財主們也開始擔心,這個奇妙的竊賊下一個目標會不會是自己。

他們仍不知道被詛咒的維京人即將攻來的這一命運。但堅守著瞭望台的衛兵們神色比以前更緊張。應募的年輕人從早上開始就紛紛前往兵寨。兵寨里除了士兵,還運送進去了火把與木柴。亞當與傭兵們簽訂了契約的流言也開始流傳起來。

沒有人在談論托斯坦·塔吉爾森。本來知道他存在的人就很少。知道他消失的,除了東方的騎士,就只有我和亞絲米娜了。

讓索倫陷入更深的不安的,是從早上開始下的這場雪。雪量不是很大,但細細的雪粉被風席捲著漫天飛舞,十碼之外的地方就看不清了。清晨的港口,呂貝克的商人漢斯·門蒂爾一看到我就快步趕來,滔滔不絕地開始說起來,簡直像這場雪是我引起的一樣。

「阿米娜,你看啊,這還是第一次這麼早下雪呢!長年乘船的經歷讓我對天氣很敏感,可是直到昨天為止都沒有一點下雪的徵兆。這雪下得可真是奇妙啊,就像是要把我們封鎖起來一樣……本來今天應該乘船出發去倫敦的,這雪一下就沒法走了。也不知道聖誕節的時候能不能回到呂貝克呢。」

接著他像是剛剛才想起來,讓失去父親的我節哀順變。

不管是在所有的船都無法動彈的港口也好,還是在看不清前方的街道上也好,人們口中傳達的都是不安的心情。也有人在談論毫無根據的有關父親之死的流言。

傳入我耳中的流言,還有說父親是被亞當謀殺的。

觀察了整條街的情況後,我沒有回到小索倫島,而是來到了賽蒙·多多的店裡。這裡夜晚會擠滿沉溺於麥酒的男人們,早上卻很安靜,尼古拉一個人佔了一張大桌子,正在等待侍從端上早餐。

「法爾克呢?」

「他正在二樓房間里保養劍呢。他說海風很強,感覺劍好像生鏽了。要我帶你去嗎?或者你稍等一會,他馬上就下來。」

雖然尼古拉這麼說,但我還是說:「不,我自己上去吧。」

雖然我不想打擾法爾克,但我有話想跟他私底下說。

旅店二層是客房。在賽蒙的店裡,只要足夠大方,就能夠住進帶床的單人間。法爾克就是如此。不過這也是當然的,畢竟身上帶著的魔法物品和秘密藥物決不能被偷走。

看到我的到訪,法爾克並不驚訝。「你有什麼話想說吧?」

他很快就察覺到了。

首先要說的是關於街頭的流言,那些都是對父親的死毫無根據的揣測。

「很遺憾,要制止流言是很難的。」法爾克說道,目光都沒有從拔出的劍上離開。「關於暗殺騎士和他們的魔術,醫院騎士團並沒有打算特意隱瞞。但就算如此,也沒有想要進行宣傳。如果讓這種幾乎能夠確保暗殺成功的魔術師存在的消息擴散開來,會有成群結隊的人就算傾盡家產也要僱傭他們吧?根據阿米娜小姐您自己的判斷,現在讓葬禮順利地進行下去才是唯一能夠阻止流言的手段吧?」

法爾克的劍很奇怪,呈現出一種奇妙的扭曲狀。刀身很寬,並且只有一面有劍刃,看起來就像鐵匠學徒用力過度做出來的廢品。這就是東方的武器嗎?法爾克仔細端詳了一下,沒發現劍上有什麼異樣,開始塗抹防止生鏽的油。

我看著他的操作,接著說道:「流言就是流言。雖然有危險,但我並不打算做什麼。不過我不知道亞當聽到以後會怎麼樣。」謹慎起見,我又加了一句:「如果你能儘快查明『走狗』的身份的話,就能夠告訴民眾更多有關父親死去的細節了。」

「您的要求確實嚴格。要迅速準確地找到『走狗』很困難,但我會儘力而為。」他塗完油之後,把劍靠在牆上,然後抬起頭問道:「還有什麼別的事嗎?」

「是的。有件事情一定要讓你知道,還得找個沒人的地方。」

「洗耳恭聽。」

我稍微感到有些緊張,問道:「我聽說你和暗殺騎士埃德里克是兄弟。這是真的嗎?」

尼古拉說法爾克並沒有隱瞞這件事,但我不能不確認。

法爾克苦笑了一下。

「尼古拉說的吧?真是個老實孩子。」然後,他的表情又恢複了正常,「沒錯,是這樣。我和埃德里克·菲茲瓊確實是兄弟。我比他大一歲,這一點尼古拉也說了吧?」

果然是真的。

「那就是說,殺害了我父親的是你的親人!騎士菲茲瓊,你有義務進行賠罪!」

聽我說完,法爾克沒有任何回應,只是直勾勾地盯著我。

不一會,那股視線讓我感到難以忍受,我就移開了目光。沒錯,我明明知道他為了追捕埃德里克而長途跋涉來到這裡。

他終於開口了:「法律是這樣規定的。如果索倫的法律要求我這樣做,我願意服從。」

「對不起。我情不自禁地……」

「不,沒關係。自己所愛的人被殺害了,當然很難保持理性。但是阿米娜小姐,如果您懷疑我會因為自己是哥哥就在戰鬥中手下留情的話,我可以先跟你保證那不可能。」

我確實有這方面的擔心。世間有不少兄弟相爭的故事,英格蘭國王理查德陛下和弟弟約翰殿下就是一個典型例子。但同時,大部分的兄弟之間都是會相互同情的吧?就算暗殺騎士是聖安布羅基烏斯醫院騎士團的敵人,真到命懸一線的時刻,法爾克還會討伐埃德里克嗎?

「為什麼呢?你想說你忠於使命到了這個可以忘記血肉親情的程度嗎?」

聽我這麼問,法爾克稍微思考了一下,望向窗外,然後緩緩地說道:「那就請您聽我說說過去的故事吧。您會明白我的覺悟。」

「我們的父親叫做吉爾伯特,他也是醫院騎士團的騎士,但他和撒拉遜的魔術沒有任何糾葛。他終生奉行騎士團原本的使命,保護旅人免受強盜襲擊並救助傷員病患。他在騎士團里地位並不高,但公正溫厚,深得兄弟們仰慕。

「我和埃德里克在父親的屋檐下自由自在地長大。我喜愛歌唱與作詩,同時也磨練自己的劍技。埃德里克則是一個求知慾旺盛的男人。可是我們二人之間並沒有相互看不順眼的地方,而是互相彌補對方的不足之處。我的拉丁語是他教的,他現在精湛的劍技則是我的功勞。」

法爾克並沒有看我,他的目光像是聚焦在遙遠的某處。

「長大以後,我繼承了父親的衣缽開始討伐強盜。之後我的能力被人們承認,我也成為一名隊長,負責的黎波里周圍的警戒。每周一我都會離開的黎波里,到周六才回來。當然實際上我經常找各種理由在周中回來,這個任務還是挺輕鬆的。

「埃德里克卻走上了魔術的道路。修行魔術的騎士也分為兩類:專門以消滅暗殺騎士為使命的獵人和進一步分析研究撒拉遜魔術的研究者。當然,埃德里克選擇成為了研究者。關於那時候埃德里克取得的成績我知道得並不清楚,但他好像很快就出名了。」

也就是說,法爾克和埃德里克兄弟倆年紀輕輕就都出人頭地了。確實是很優秀。

「那是某年年末的事情了。我像往常一樣離開城市到荒野中巡邏,當我周六回去的時候,卻接到了噩耗——父親吉爾伯特死了。從屍體上出現的特徵性的斑點來看,他很明顯死於撒拉遜人的魔術。使用暗殺魔術的只是撒拉遜人中佔據阿拉穆特城 的一派。那時,父親把一個被阿拉穆特追捕的男人藏了起來。

「如果我不是在擊退強盜的事業里獲得了滿足感,而是更多地留意父親周圍的話,也許會有辦法能夠守護他。每當這麼想,我就會被悔恨所包圍,進而將怒氣發泄到埃德里克身上。我質問他:『你不是在家嗎?你不是對阿拉穆特的魔術很熟悉嗎?為什麼沒有守護好父親,連復仇都做不到呢?』」

說到這裡,法爾克長長地嘆了口氣。

「自那以後,我就失去了和埃德里克對話的機會。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研究中,連家都不回了。而且我也結婚了,想把更多的注意力從弟弟身上轉移到了自己的家庭中。」

「法爾克,原來你結婚了啊?」

他在外漂泊了這麼久,我以為他沒有家人。

法爾克笑著答道:「我曾有個叫莫妮卡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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