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騎士與傭兵 吟誦聖詩

修道院的副院長—波爾修道士專程趕來領主館。他在黑色的披肩下穿著素色的衣服,是熙篤會 的『白色修道士』。領主館內雖也建有禮拜堂,並擁有專屬神父約翰,但每逢葬禮或婚禮時,邀請修道院承辦是埃爾文家的習慣。

波爾副院長向父親的遺骸獻上簡短的禱告後,莊重地對我說道:「索倫修道院全體人員對虔誠的羅蘭德·埃爾文的突然死亡深感痛心。他生前給予了我們很多援助。不必擔心,我們會確保儀式和下葬萬無一失。我們會先將羅蘭德安置在禮拜堂,由修道士們為他吟誦聖詩。」

如此想來,儘管父親這一生帶給了很多人恩惠,臨終前卻沒能接受聖禮。為了救贖他的靈魂,想必需要更多的祈禱吧。

「神父大人,拜託您了。請為父親舉行盛大的彌撒。」深知波爾副院長不僅注重保持靈魂的平靜,也對修道院的金錢收支十分嚴格,我又添上一句:「埃爾文家也會為修道院做更多的捐贈。」

短暫的商議過後,決定今晚由修道院為父親進行祈禱,儀式和下葬於明天舉行。父親將被埋葬在修道院墓地里。父親並非聖職者,能埋葬在修道院墓地可謂是受了相當大的恩惠。雖然葬禮的日程還必須向亞當確認,但他肯定不會反對。

「那麼先將遺體安置在館內的禮拜堂吧。還要塗上香油。我會和約翰神父商議。棺材送到之後便將遺體運往修道院,之後舉行前夜式(守靈)。」

這麼說著,波爾副院長便喚來年輕的修士,開始搬運父親的遺體。我不經意地發現法爾克面有難色,也許是還有想要調查的地方。但是他並沒有對負責葬禮事宜的修士們的行動提出異議。

遺體被搬運走,作戰室只留下血跡和血腥味。

教會教導信徒不可對親近之人的死亡感到過度哀傷。生總伴隨著死。在最終審判之日,父親會從土裡復活,還原成生前模樣仰視天主吧。

修士們離開後,我問法爾克:「葬禮就交給他們安排了。你們接下來打算如何展開調查呢?」

法爾克很快答道:「小索倫島的搜索工作似乎還需要一段時間。這個季節的白天很短。在下必須立刻前往七名嫌疑人處,在日落前哪怕多向一個人問話也好。根據他們的答話,再加以仔細考量,『走狗』是誰必定水落石出。」

「傭兵的話,可以直接叫他們來這裡呀。」

「不行。他們還未與領主家締結契約,不一定會響應傳召。而且在下想親眼確認他們的狀況。請容在下就此告辭。」說完法爾克便要轉身離去。

「等等。」我喊道。

他驚訝地回頭,「什麼事?」

「我想跟你們一起去。即使你自稱是東方的騎士,傭兵們也不一定會老實接受你的盤問。我作為被害者的女兒,擁有正當的權利要求他們接受調查。這樣的話,離真相也會更近一步吧。」

法爾克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站在他身旁、背著背篋的尼古拉,雖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卻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但是……」

「埃爾文家的協助是必需的,不是嗎?」

尼古拉拽了拽仍然猶疑不決的法爾克的袖子。他用法蘭西語說道:「師父,她是不是在說想跟我們一起去?」

「是的,她說有她在會比較方便問話。」

「不是說得很有道理嘛?」

法爾克嘆了一口氣。「的確是。但如果埃德里克得知我們要有所行動,那麼便有被他先下手的擔憂。大多數情況下他會盯上協助者。你能保護好她嗎?」

「大概能吧。帶她一起去吧,師父。如果她選擇了戰鬥而不是沉溺於哀傷的話,就成全她吧。」

這正是我的願望。

「你能保護她嗎?」

「……嗯。我會努力的,至少不會讓她被殺掉。」

法爾克對這靠不住的回答皺起了眉頭,回過頭對我道:「我明白了,請你為我們提供協助。尼古拉會擔任你的護衛。時間寶貴,我們現在就出發。」

尼古拉看上去並未攜帶武器,最多也就是帶了把短劍,而且他還是個孩子。但他的心意令人高興。

之後的事全部交給了家令洛斯艾爾。指揮小索倫島的搜索工作、準備葬禮,必須要做的事堆積如山。一方面深感抱歉給洛斯艾爾帶來了過重的負擔,另一方面,平心而論,也不太放心全權委任給他。但儘管如此,我的決心也不會動搖。

出了領主館就可以望見索倫島的修道院。從矗立在平緩山坡上的白色鐘樓傳來了宣告彌撒開始的鐘聲(上午八時二十分左右)。看來波爾副院長和他帶來的修士們沒能趕上彌撒。

從領主館到棧橋的路不長,途中我問法爾克:「你說要向七名嫌疑人問話,光靠詢問就能找出誰是『走狗』嗎?」

「不能說絕對可以。」法爾克用僵硬的聲音答道。「但是只能從盤問開始。我們的魔術並不能直接找出『走狗』」

「『走狗』殺害了父親,難道他不會為了隱瞞這一點而對我們說謊嗎?」

「人都會說謊。即使是向著聖物賭咒發誓,也不能保證其所言為真實。但是『走狗』不會『為了隱藏殺人事實而撒謊』。因為『走狗』完全遺忘了自己曾殺害領主大人。」

這點令人難以置信。

「完全遺忘……這真的可能嗎?」

法爾克快速看了我一眼。「難以相信也是自然。那麼就讓在下舉例來說吧。阿米娜小姐,昨天你施捨了銀幣給乞丐,是否還記得?」

「嗯。」我平日只要遇到乞丐,確實會盡量施捨東西給他們。救濟貧苦之人既關係到自身靈魂的救贖,也是領主家成員應盡的義務。但是我昨天也施捨了嗎?這個行為太過理所當然,我想不起來昨天是否確實地做過。「如果遇見了乞丐的話,我想應該是施捨了。」

「能想起來是在哪裡施捨的嗎?」

「不能……」

「那麼昨天在與我們見面之前你做了些什麼?見面之後又做了什麼呢?」

「我在港口見了呂貝克的商人漢斯。聽他說你們求見父親,便去賽蒙的旅店找你們。在旅店前遇見你們後,一起從魚市廣場穿過織工大街,乘上馬多克的渡船……再之後的事你也知道的。」

法爾克邊走邊說道:「阿米娜小姐平日便常做施捨。你的施捨並不是自我意識強烈的特意而為,而是自然而然的行為。正因如此,即使你能重述昨天的行動,但卻記不起來是否進行了施捨。『強加的信條』也與此類似。假如我們現在就確定了誰是『走狗』,他也會說『我才不記得做過那種事』。事實上,他也並不記得。因此,就算他會為了隱瞞其他事情而撒謊,也絕不可能為了隱瞞殺人事實而說謊。」

我們來到了棧橋,但船並不在這裡。

為了載修士們渡海,馬多克把船停靠在了索倫島。我升起小船屋的小旗,這是招呼馬多克回來的信號。

我依然持有疑問。

「還是有點不明白。你說過暗殺騎士的魔術能操縱他人,使其成為殺人犯。但是殺人犯也有很多種類。有一時心起突然襲擊的,也有事先制定好邪惡計畫的。有的殺人犯認為如果得手就算落網也無所謂,有的為了掩蓋罪行使盡渾身解數……」在索倫,埃爾文家擁有審判權。我雖不曾列席審判場,但也聽說過不少殺人犯的事。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和殺人犯打交道。「『走狗』會在忘我的情形下,毫無自我意識地殺人嗎?」

法爾克停頓了一會,用低沉的聲音說道:「關於暗殺騎士的所作所為,知道得越多越令人反感。不知道的話反而更好。」

「騎士菲茲瓊,對我來說這是一場復仇。如果是必需的知識,即使會引起不快,我也有聽下去的覺悟。」

看我態度如此強硬,法爾克驚訝地說:「……所言極是。在下為看輕了你而道歉。那麼,就用我們聖安布羅基烏斯醫院騎士團遭遇過的事例來進行說明吧。」

「先為你講述一個較為單純的事例。殺人犯是安條克公國 的一名商人。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於白天的集市上抽出短劍,刺殺了生意夥伴。據說這名商人將沾滿血的短劍收入鞘中後,若無其事地開始做生意。

「在這個事件中,『走狗』——即那名商人,並沒有為了掩蓋罪行而耍任何手段。我們聖安布羅基烏斯醫院騎士團說明他被人操縱,為他做了辯護。但是辯護無果而終,他被處以極刑。一次除掉了兩名有權勢的商人,這正是暗殺騎士的僱主想要的結果。」

我的沉默催促著他繼續。

「也有更複雜的事例。在下不能透露時間和地點,只能說,一位族長的次男被殺害了。族長的長男愚鈍而次男優秀,在族長遲遲無法決定選誰作繼承人時,命案發生了。你只需知道與此事件有關的是長男和次男、以及長男的母親大夫人、次男的母親二夫人即可。」

「大夫人想要殺害次男是眾所周知的。次男也因此相當警戒。他躲在宅邸的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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