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騎士與傭兵 他們當中的某人

亞當剛走,洛斯艾爾就領來了法爾克和尼古拉。

我走出作戰室,站在走廊里。法爾克的眼睛和嘴角都透露出高漲得可怕的緊張感。跟在他身後的尼古拉今早也沒有一臉厭倦。尼古拉背著一個幾乎與他身高持平的大背篋。

法爾克在我面前停下,簡短地說:「很遺憾。」

僅此一句,我便明白他不會安慰我也不會為我鼓勁。他必須與他的敵人戰鬥,父親的死只是那場戰鬥中的一幕。我心裡明白,但還是有些難受。我偷偷在自己的腿上擰了一下,努力從嗓子里擠出話:「沒能讓你的警告起作用啊。既然在我們埃爾文家的領地上出現了殺人事件,那麼制裁兇手便是埃爾文家的義務。但是我們眼下不能為了追捕一個殺人犯而調動兵力……我也獲得了正當的領主繼承人亞當的同意。騎士菲茲瓊,請你務必將殺害父親的兇手抓獲。」

我的聲音帶著顫抖。但法爾克並沒有點頭。「很高興聽到你的這番話。但是在下還未進行任何調查。如果向你的父親痛下殺手的確實是暗殺騎士埃德里克,那麼在下將對他窮追不捨,必使他遭受自身罪孽的惡報。但是不能不考慮兇手不是埃德里克的可能性。」

雖然我一直努力保持冷靜,但看來內心還是產生了動搖。在聽到法爾克這番話之前,我根本沒想過殺害父親的可能並不是暗殺騎士。但是。

「父親是在夜裡被殺害的啊。你也知道任何人都不可能登上夜晚的小索倫島吧。除非是使用你說過的異教的秘術。」

「阿米娜小姐。」法爾克耐心地勸告道:「在下判明的事會全部向你報告。但是斷言尚不明朗之事,不是誠實之人所為。」

他說的合情合理,我必須冷靜。做了一個大大的深呼吸後,我用意志穩住顫抖的聲音。「……我明白了。如果兇手並不是你的敵人的話,的確沒有道理請求你的援助。那麼為了判明這一點,我允許你調查父親的死。」

「盡我所能。領主大人在作戰室?」

「是的。用你自己的雙眼去確認吧。」我推開了大門。

強烈的血腥味仍瀰漫於此。我曾幻想著即使是一瞬,只要關上門的話也許會發生些什麼。但父親也好作戰室也好,都令人悲傷地毫無變化。

法爾克看見父親屍體的瞬間,他充滿決心的眼神有了些微妙的變化。雖然變化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但我在無言中讀出了他為父親的死亡而悲傷哀悼的心境。他的表情很快重歸嚴肅,並問道:「是否對這個島進行了搜索?兇手有沒有躲藏在某處?」

出乎我意料的問題。「沒有……關於這方面,還什麼都沒做。」

「那麼在下建議立刻展開徹底的搜查。不光要注意可疑人物,與昨天不同的事物也全部要調查。而且切勿忘記:一定要若干人一組進行搜查。遭遇兇手的話,一對一太過危險。」

「你是說兇手還在這個島上嗎?」

「不太可能。但是不管是多麼熟練的殺人犯都不可避免地會出現偶然的失誤。他有可能遭到領主的反擊而受了傷,或是被什麼阻止了逃走的腳步。應該嘗試搜索。」

我點了點頭。洛斯艾爾還在場,於是我命令他:「聽到了吧。把家佣們組織起來,讓他們進行搜索。告誡他們如果發現敵人,不要勉強和他戰鬥,要大聲求援。如果發現可疑的東西,不要觸碰,立刻向我報告。」

「是。這就去。」洛斯艾爾腳步匆匆正要離去時,法爾克叫住了他:「如果發現了敵人,要與他保持至少三碼的距離。」

洛斯艾爾並不知道兇手可能是精通魔術的暗殺騎士。因此他應該並不明白法爾克警告的用意。但是看見我點頭之後,他說道:「照您說的做。」

法爾克重新看向作戰室。「那麼,請阿米娜小姐在此等候。」

「不,我想要看著。」並不是因為對海那邊的事物懷有好奇,而是在異邦的騎士為我出力時,作為領主家的成員,我絕不能逃進悲傷和恐懼中。這是我的矜持。也許是察覺到這一點,法爾克並未強求我留在門口。「如你所願。但是請盡量不要觸摸物品。我們的工作非常細緻。」不等我回應,他接著用法蘭西語說:「開始了,尼古拉。」

尼古拉點了點頭。

我原本以為他們要立刻查看父親的屍體,但是兩人邁入作戰室一步便停下了,用眼神掃過他們昨天來過的這個房間的每個角落。

作戰室只有一扇門,是一個縱深結構的房間。房間中央有一張長桌子,桌子兩邊擺放著兩排不帶靠背的長凳。房間最深處是父親的椅子,父親在椅子里被刺穿胸膛而死。

長桌上面放著燭台和索倫的地圖。與我昨夜所見一致,地圖上面放著幾顆小石子。

左右兩邊的牆壁上用鐵鉤懸掛著長劍、短劍、戰斧、戰錘、棍棒、槍等等。最深處的牆壁上鑿有幾扇窗,晨光和海風如往常一樣進入室內。麻織壁毯在風中搖動。

「尼古拉,你覺得這間房有多大?」

「從門口看的話,寬七碼,縱深十六碼。高度大約三碼半。」

「差不多吧。」

他們的腳步十分慎重。像注重靜寂的修道士一樣不發出聲音地走著,視線不在任何一個地方滯留,像是為了不漏看任何東西。

我並不想妨礙他們的工作。但是跟著他們進入作戰室後,我不得不近距離直視父親的死相。明明昨天的他還是那麼充滿威嚴,如今死去的他看上去是多麼蒼老!我彷彿能聽見從他微張的嘴巴里發出的苦悶的呻吟。他大睜著的雙目渾濁暗淡。當我強行壓抑下哽咽時,一陣頭暈襲來。我搖晃著倚在了桌邊。快要頹然倒下時,有人伸出手扶住了我。是尼古拉。

尼古拉什麼都沒說。也許是以為我不懂法蘭西語。我費力地整理著自己的心情。看我逐漸平靜下來後,沒等我道聲感謝,尼古拉就回到了法爾克的身邊。

法爾克正在查看父親的身體。他觸摸了父親的手腕、手指、脖頸。也觸摸了從胸膛流出的早已凝固的血。這或許是屬於他的調查方法,可能在東方是很自然的事。但是在我看來,他那不客氣地觸碰死者的手法無論如何都是一種冒瀆。如果再持續一會兒,我想我作為死者的子女會去制止他。

所幸,法爾克並沒有過分執拗地觸碰。他對尼古拉說:「已經過了相當長時間。大約在宵課鐘響(大致凌晨一點半)前後就死去了吧。」

「是在黑暗中被殺死了嗎?」

「昨晚是滿月之夜。這個房間鑿有窗口,桌上也擺放著燭台。你沒見蠟燭已經燒到根部了嗎?沒人熄滅它,所以燒完了。」

法爾克稍微退離了父親的屍體。他歪著粗壯脖子上的頭說道:「這件無袖衫很豪華啊。居然有金線刺繡。縫邊的毛皮用的是哪種動物的?」

「不是松鼠嗎?」

「別說傻話。領主的衣服怎麼會用松鼠毛……不過為什麼會穿著這樣的衣服呢?」

另一邊,尼古拉熱心地查看地板。「沒怎麼出血呢。」

「因為劍沒有被拔出來。看,地板上的血幾乎都是順著劍刃流下來的。劍柄處並沒有沾上血的飛沫。」

「兇手沒有想過拔出劍再刺一次嗎?雖然如果拔出再刺,領主大人的血必定會濺在兇手身上……」

「兇手認為第二擊沒有必要吧。實際上也應該是立即死亡。」

二人將視線投向插在父親胸膛的長劍。劍柄十分簡樸。和索倫的騎士佩劍相比更短一些,劍刃越往柄處越寬的設計不是如今的風格。

「這把劍,果然是掛在那裡的。」

「大概是,那邊有個空空的鐵鉤。」

我也看向尼古拉指著的牆壁。在懸掛著的眾多戰利品之中,的確有一個空鐵鉤。法爾克點了頭,問我道:「阿米娜小姐,你見過這把劍嗎?」

他們懷疑刺穿父親的劍是裝飾在房間里的戰利品。但是,我只能搖頭:「不清楚。房間里的劍太多了。」

「是不是這個房間里的東西還不能確定。」

「可能見過,我只能這麼說。但是負責清掃這間屋子的家佣應該知道吧。」

「那麼一會去問問吧。」接著法爾克用鄭重的聲音命令尼古拉:「開始搜尋魔法,做好準備。」

尼古拉點頭,慎重地放下背篋。

他從背篋中取出一盞怪異的提燈。提燈四面覆蓋著玻璃,但那玻璃像是塗了煤灰一樣漆黑。那層灰會把光擋住。尼古拉接著取出打火石,開始打火。我正覺得奇怪,法爾克說道:「現在正在準備的是我們所使用的魔術之一。暗殺騎士使用的魔術的本質是什麼,尚無人知曉。但是我們知道暗殺騎士的魔術會在死者身上留下某種痕迹。如果要比喻的話,這種痕迹就像是肉眼看不見的污跡。我們的這個魔術便是使光通過加工過的玻璃照亮附著在死者身上的污跡。」

「這個魔法有名字嗎?」

「我們稱之為『騎士的暗光』 。」

尼古拉已將提燈點上火。但是果然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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