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來自東方 聽說他們來自耶路撒冷

十一月的一個周五,我離開自己住的小索倫島來到了索倫島的港口。在香檳區 普羅萬 的大集市已經結束了,我思忖著那些熟悉的商人也該到索倫島來了。

天空中萬里無雲,但風卻很大,是個大冷天。我一邊用手按住羊毛披肩不被風吹掉,一邊四處張望著看有沒有熟悉的面孔。正如我所料想,港口非常熱鬧。有五座棧橋從索倫港延伸向海中,每一座棧橋邊都停靠著船,第六座棧橋正在修理中無法使用,讓人感到十分可惜。

搬運貨物的男人們對吹來的刺骨寒風毫不在意。他們脫掉上衣,匆忙地搬運著長木材、橡木桶、以及需要兩人合力才能搬動的帶鎖箱子等。他們扯著嗓門喊的號子里充滿了喜悅,身上的汗水也像是蒸騰了起來。急性子的商人們在地上鋪好布,上面擺著絲綢手套、刺繡帽子,其間還夾著幾瓶葡萄酒,他們大聲吆喝著:「瞧一瞧看一看,剛剛卸下的好東西咯!」葡萄酒在不產葡萄的索倫島總能賣到高價。

我從出生起就一直在這個島上。雖然我一個人來也沒問題,但侍女亞絲米娜堅持要跟著過來。她指著從北數第二個棧橋說:「阿米娜小姐,看那邊。」

在船隻繁忙穿行的港口,有一艘張著巨大船帆的木造帆船。對那艘船我有印象。在棧橋上觀察卸貨情況的是呂貝克 的商人漢斯·門蒂爾。

「我們過去吧。」不等亞絲米娜的回應,我已經穿梭在了搬運工人的人群中。

東起諾夫哥羅德 ,西至雷克雅未克 ,門蒂爾是一個喜歡在全世界航海冒險的商人。不過他看起來圓圓胖胖的,給人一種很遲鈍的感覺,可他的神態卻比侍奉神的修道士還要溫柔。他已年近五十,但依然很精神,感覺還能在船上干二十年。我朝他揮了揮手,他也注意到了我,走了過來。

「呀,阿米娜,好久不見。」跟平時一樣流暢的英格蘭語。

商人們平時大多使用法蘭西語,漢斯的母語是低地撒克遜語 ,但他也會說英格蘭語。而且他不會對我表現出過多的敬意,讓我感到非常輕鬆。

「你好。耽誤你辦事了嗎?」

「不,沒事。我只是讓人去買些餅乾而已。你是來開眼界的嗎?」

「是啊,我最喜歡熱鬧的港口了。」

「那今天可是時機正好啊。有段時間沒見了,你父親還好嗎?」

我稍稍遲疑了一下,「挺好的,但最近不怎麼離開小索倫島了,經常悶在房間里。」

「嗯。」漢斯溫和善良的臉上一瞬間閃過了一絲精於計算的表情,但很快就消失了。他是個和善的胖子,但僅僅這樣可沒法成為一個擁有私人商船的商人。「……領主大人年紀也大了,總有力不從心的時候吧。阿米娜你今年多大了?」

「十六歲。」

「已經這麼大了啊,難怪我都成老頭子了。現在這個時代,領主大人也有很多東西要考慮吧。」

「是啊,其實我也並不是特別擔心他。比起這個……」我看著他的船笑著說道,「普羅萬的大集市怎麼樣?有沒有發現什麼奇珍異寶?」

聽我這麼問,漢斯誇張地張開了雙手。

「當然有了!威尼斯的商人賣的甜點心非常棒,裡面加了很多肉桂,我覺得你肯定會喜歡。」

「啊,聽起來好棒!」

我最喜歡加了肉桂的甜點心了。雖然有點貴,但它散發著不可思議的香味,甜得像是要讓人融化。與英格蘭的任何食物都不同,它們是來到索倫島的商船在遙遠的地方與來自更遙遠地方的商人們交易得來的,讓人不禁憧憬那遙遠的彼方。

「阿米娜小姐。」

亞絲米娜恭敬地叫了我一聲,我回過頭去對她點了點頭。

「買點吧,拜託了。」

「是。」

「那你到船上去問問那個佩劍的男人吧。他會從船艙里幫你取貨的。」

亞絲米娜照漢斯所言上了甲板。我看著她的背影,喜不自禁地繼續問道:「你會在這裡停泊一段時間吧?請一定給我講一講大集市的故事。」

但是漢斯略帶歉意地苦笑了起來。

「購足了水和食物,後天我就必須出發了。我想趕在下雪前再賺一票,然後回呂貝克過聖誕。」

「馬上就要下雪了,沒法再去很遠的地方了吧?」

「不遠,我就去趟倫敦而已。今年什羅普郡 羊毛的產量好像很高,雖然已經有點晚了,但還是要儘可能地採購。」

「倫敦?」我不禁皺起了眉頭,「你現在敢過去嗎?國王不在國內,不會又要爆發戰爭吧?」

從我出生開始就一直持續的王位爭奪,直到理查德殿下即位才終於結束。但是理查德國王即位後立刻就集中大量資金組建了十字軍,以東方的聖地為目標離開了英格蘭。現在的英格蘭還是沒有國王。不知會發生什麼。

漢斯將這不安付之一笑。

「戰鬥最激烈的時候我還去過倫敦和布里斯托爾呢。大小姐你不必擔心。如果回呂貝克的時候我又順路來了索倫的話,就給你帶點特產吧。」

「我才不需要呢。如果是好東西,我會買下來的。」

我對被叫做大小姐感到有些生氣,就扭過頭這麼說道。漢斯被我的要強逗笑了,但忽然變得一臉嚴肅,像是想起了什麼。

「啊對了,差點忘了。阿米娜,有客人要找領主大人。是我在香檳那邊碰到的,說是有事必須要告訴索倫島的領主。」

「告訴我父親?」

「是的。他們的打扮看起來像朝聖者,不怎麼說自己的事,總之不是可以掉以輕心的傢伙。我還聽說他們是從耶路撒冷來的。」

漢斯說著,歪起了腦袋。他自己也不太相信吧,我也一樣。聽說聖地耶路撒冷現在正遭受異教徒的猛烈攻擊,這也是理查德國王率領十字軍東征的原因。雖然那裡的朝聖者不至於全部死光,但從那兒來的客人還是讓人感到稀奇。

「見不見他們就讓領主大人決定吧,我只是收了錢載他們一程而已。可以的話,你先見他們一面好了。」

「也對。」自稱來自耶路撒冷的男人們,我一定要見一下。既然他們說想要見父親大人,就讓我來帶路好了。「他們還在船里嗎?」

「到島上之後我就讓他們下船了。我給他們介紹了賽蒙的旅店,估計在那裡吧。」

「我知道了。是看上去像朝聖者一樣的人?」

「是一行兩人。一個人叫法爾克·菲茲瓊,另一個人不知道叫什麼,是個小個子。」

亞絲米娜還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完成採購,我便一個人走向了賽蒙·多多的旅店。

賽蒙·多多的旅店在索倫城的中央,面朝魚市廣場。它給索倫的居民提供喝酒吃飯的場所,也給外來的旅人們提供住處。雖然還有其他的旅店,但賽蒙的店裡床位和食物都是最好的。當然,費用也是最高的。既然漢斯推薦了賽蒙的旅店,就說明來自耶路撒冷的法爾克·菲茲瓊囊中並不羞澀。

與海岸邊的情形類似,廣場也儼然變成了一個集市。商人們在廣場的地上墊上髒兮兮的棉質墊布,將商品整齊地擺成排,迫不及待地開始叫賣。在靠近港口的地方,商人之間互相交易貴重的物品,但在魚市廣場擺出來的東西就要便宜得多。

「丹麥來的船喲!有碗有桶,還賣勺子!」

「剛到的手工布料!薄利多銷了啊!」

「賣乳酪賣肉咯!還有腌漬豬肉啊!」

面熟的商人們的吆喝聲傳到了我的耳中。

廣場各處都站立著父親的士兵,他們用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廣場,防範著混入人群中渾水摸魚的小偷以及那些未獲許可就私自販賣商品的投機分子。有幾個士兵認出了我,但並沒有大張旗鼓地跟我打招呼,只是微微朝我點頭致意。

走進賽蒙的店時,我的心情有些沉重。賽蒙和士兵們不同,一見到我就誇張地歡欣雀躍,對我不停地噓寒問暖。因為我是領主的女兒,受到些優待也是自然,但賽蒙做得就有些過了。也許他覺得這樣可以減少他的稅金,或者出了什麼事我可以幫幫他。總之他想通過討好我來尋求回報的心思昭然若揭。不過最煩的是,他是個話癆。

我「呼」地吐了口氣,下定決心,然後將手伸向了厚重的橡木門。忽然,門從裡面打開了。我來不及收手,稍微踉蹌了一下。

「啊,失禮失禮。」清爽的聲音從頭的上方傳來。我一抬頭,看到從店裡走出來一個披著斗篷的男子。

他身上披著的斗篷本來應該是白色的,但現在已經變成了陳舊的灰色。我覺得他像個修道士,但腰間的佩劍否認了這一點。他很高,臉被曬得黝黑,而且因為旅途中的塵土顯得有點臟。棕色的頭髮長至肩部。下巴上有一道挺新的刀疤,給人帶來一股威懾感。然而他茶褐色的眼眸卻溫柔似水,讓人沒來由地感到親切,有些不可思議。看起來大概三十歲左右,說是二十五歲或三十五歲也都不奇怪。

我立刻就猜到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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