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箭書 第三節

不多時,阿凌便清醒過來了。她發現自己躺在席子上,草鞋已被脫了下來。只見疾風之介正盤坐在炕邊,在火光的映照下,那張通紅的臉顯得氣魄十足。

阿凌就這麼躺著,默默地凝望著疾風之介。這是不是就叫做幸福?她心想。在一個空屋子裡,凝望著疾風之介。而疾風之介哪兒也不去,只對坐在炕邊。

「呀!」阿凌不覺叫出聲來。疾風之介延伸至大廳的影子立刻大大地晃動起來。

「你醒了?覺得怎麼樣?」

「已經好多了!」說罷,她突然坐了起來。跟著輕輕地晃了兩、三下頭,用兩手貼住臉頰,覺得舒服了許多。

這時,砂從臉上掉落下來。

阿凌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和臉都髒了。於是開口問道:「有沒有水呀?」

「你要喝嚒?」

「我想洗把臉。」

「外頭有汲水的竹管子。我去接些水來。」

「不用了,我自己去。」

阿凌把門打開,走出屋外,往有水聲的地方走去。外頭比先前稍稍亮了些,東西看上去雖模模糊糊地但仍有個形狀。阿凌吃了一驚,還以為是天亮了,抬頭一看,天空里卻只有一小塊微明。大概是因為遮住月亮的雲層很薄的緣故罷。

阿凌洗了臉和手,攏了攏頭髮,跟著又撣了撣衣服上的灰塵。

然後,在外頭站了好一會兒。她以為月亮應該會破雲而出的。如果月亮出來了,她就可以用它的光看到水中自己的臉了。

一想到被自己丟在竹生島的加乃那高尚的氣質和容貌,阿凌便覺得很是不安。但繼而一想,自己的膚色要比那個恬不知恥的女人還來得白皙,登時又自信了起來,於是走進屋子。

只見炕里的火上放了一隻鍋子。

「肚子餓了吧?吃吧!」

疾風之介一面喝酒,一面說道。由於被包圍的緣故,沒得米煮飯,只能煮些雜燴。阿凌看得出裡頭加了肉,湯上頭還浮著些油。

她一邊喝著湯,一邊還不時地抬頭看疾風之介。確定坐在那兒的人就是疾風之介沒錯,這才又安心地喝湯。

她並沒有提起加乃。儘管她掛心這件事,但卻害怕看到疾風之介聽了之後的表情。心想還是別提的好。

「你這小傻子!」

疾風之介頭也不抬地說道。多麼溫柔、動心的一句話呵!阿凌心想。

「喝嚒?」

一回神,只見疾風之介遞了只碗給自己。

「喝呀!」

阿凌一口氣喝乾了它。倒不知是什麼,只覺得從喉嚨到胃部灼熱了起來。

「哪有人一口氣喝乾的呀?」

「不行嚒?這是酒?」

阿凌從不曾喝過酒。因為父親藤十從不準自己喝,彌平次也只管自個兒喝,從未讓自己喝過一口。她很高興自己頭一次喝酒就是疾風之介讓她喝的。多麼溫柔、體貼的一個人啊!阿凌心想。

「再給我一些!」

「夠了!」

「我想喝嘛!」

然後,阿凌又一口氣喝乾了碗里的酒。

「你這小傻子!」疾風之介再度說道。

「再說一遍嘛!」

「說什麼?」

「你剛才說的那句話!」

疾風之介沒說話。但卻猛地抓起阿凌的手,拉到自己身邊。而他原來充滿愛憐的沉靜的眼神也突地燒炙起慾火來了。

他兩眼發亮,直喘著氣。

阿凌還記得疾風之介這發亮的眼神。多富男性氣概的眼神呀!她心想。這眼神對她有著十足的魅力,即使要她捨命焚身,她也不會有一絲後悔。

只是,阿凌也同時想起了當他眼裡的火焰熄滅時餘下的落寞,以及當時比良山中破曉時分的冷冽空氣。

「我不要你又像上次一樣露出那種落寞的眼神!」

說罷,阿凌便一個勁兒地倚到疾風之介那厚實的胸膛上。

「抱我!」她說道。

她立刻感到一股既激烈得像要掐碎自己而卻又甘美無比的力量將自己緊緊地擁住了。

「把我的生命給你!」她又說道。與其說這是一句話,還不如說是像火一般的呻吟。這是對自己所愛的人叫出來的一種犧牲的聲音,更是對神的一種無私的祈禱。最後,阿凌將身子大大地往後仰,一面扭滾著,一面掉進一個滿是彩虹的無底深淵去了,彷佛一隻蜻蜓似的。

翌日黃昏,阿凌離開屋子。走了約十餘丈,又走回來,把門打開。

「疾風!」阿凌叫道。

疾風之介就端坐在炕邊。

「你走吧!留神點!」疾風說道。

關上門,阿凌又走下黑黝黝的坡路,但這回阿凌仍舊折回來了。她再次打開門,叫道:「疾風!」

「在兩棵杉樹那個地方可別迷路了!到了後川村,就上左近家去!記得,是叫左近喲!」

阿凌又把門帶上。

跟著又走下坡路。但途中第三次折回小屋子。只不過,這回她並沒有把門打開。只是繞屋子一圈後,便又像猴兒一般飛快地跑下坡去了。

在微亮的山路上,阿凌不停地跑著。只有這樣,自己才不會又折回小屋子去。她一路踩過石子,踩過樹根,在剛剛開始罩下的夜霧中沒命地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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