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章 名馬

面對義經,賴朝百般顧忌千種提防,而面對同為兄弟的范賴,賴朝卻又並非如此。

「小心行事。身處陣中,重中之重便是軍紀嚴明,賞罰分明。」

「是。」

「眼下此戰,乃是重中之重。此戰非但關係到源家的興亡,天下大勢更將就此而定。」

「在下明白。」

「自以為是,正是失誤之因。千萬不可以尋常之心對處。」

「是。」

「義仲絕非尋常之輩,萬不可掉以輕心——對方可是木曾、北陸的猛士。」

「如此方有一戰的價值。死而無憾。在下絕不會給大人的名頭抹黑。」

出兵討伐義仲的清晨終於來臨。

賴朝將身著華服的范賴招至身旁,彼此互斟過出門的神酒,之後,又如此告誡了范賴一番。

「任命你為瀨田口的總大將,義經為進攻宇治川的大將,皆是我賴朝之意,切不可大意啊。」

不論叮囑多少遍,賴朝似乎都難以放心。

而賴朝在面對兄長時,也從來不忘服從與謹慎。

范賴乃是已故義朝的第六子,據說其母乃是池田之宿的游女。雖然由藤原范季撫養長大,但一聽聞賴朝起兵的消息後,范賴便立刻投奔到了賴朝的麾下。

「……切不可大意啊。」

范賴將賴朝方才所說的話,理解為了「切勿落後於義經」之意。

「在下絕對不會輸給弟弟。」

即便是性格溫順的他,也展露出了一絲意外的表情。

而賴朝卻根本未曾理會他的表情,自顧自地說道:「——戰場之上的進退,義經遠比你更懂得用兵韜略。率軍入京的兩處進攻口,較之瀨田,宇治川更困難得多。正因為如此,我才將義經派往了宇治川。我教你休要大意,便是因我已如此為你設計安排,你切莫再折損了名頭。」

「是……在下明白。」

范賴再未多言。

又聽賴朝細細地叮囑了一陣其他事情,范賴領兵出發——儘管如此,騎於馬背之上,率領大軍進發,卻也自有一番威風。身為將帥,范賴的性情並不算懦弱。懦弱的性情,唯只會在兄長面前方才會展現出來。

此時,飛馬傳書也已送到了義經的手中。

途中與范賴會師。

相互商議進攻事宜,再兵分兩路。

不論何事,你二人皆當友好商議合謀。兄弟鬩牆,乃大敗之因。

——身為二人的兄長,賴朝特意叮囑添加了如此一句。

范賴啟程出發之後,關東的大小大名接連接令,向西進發——西進途中,眾人都必定會順路前往鎌倉,謁見賴朝:「在下早已抱定必死決心。」

各人或與賴朝惜別:「不成功便成仁。大人明鑒,在下必當以死報效。」

或言心中壯志。奔赴戰場之人,無不語氣悲壯,乾脆決絕。

其中更有一名名叫梶原景季之人,於賴朝面前辭行時,大膽無心地開口說道。

「還請大人將秘藏的名馬生唼賜予在下。此番宇治川的先鋒,舍景季其誰——而此戰之中,生唼恰為最適合的戰馬。」

賴朝面露驚愕之色。

眾所周知,生唼乃是賴朝秘藏的愛馬。儘管一眾御家人早已看中此馬,但不管立下怎樣大功,賴朝都始終不肯將此馬賜下。

「膽大放肆。」

賴朝臉上的驚愕表情,化為了苦笑。

景季兀自低頭強求。

「請大人務必賜下,務必賜下。」

為了乞求戰馬,不論再如何低頭,既非武士之恥,亦非卑屈之事。同時,即便大將惜馬,不願賞賜,也絕不會有人笑他小氣。

這便是當時的武風。當時的戰場之上,駿馬之力,便是唯一的器械之力。心懷大志的武士,無不期盼能擁有一匹良駒。越是世間聞名的名馬,眾武士便越希望將其據為己有。

尤其是此番跟從義經,奔赴宇治川渡河戰場之人,盡皆隨時留心在意,期盼能夠獲得一匹經受得住激流和所有障礙的良馬。

奧州、東國皆是名馬的產地,坂東武者也都精熟於馬術。如此軍陣之中,想要奪下首功,絕非容易之事。

「捨我其誰?」

參與此陣的五千餘騎,盡皆心懷著與景季相同的自信。

人如是,馬亦然。

「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景季兀自強求。他抬起頭來,迫近賴朝眼前。

「生唼不可賜予閣下。」

賴朝笑道。

「八國的大小大名皆早已看中此馬,但我卻並未將它賜給任何人。先前,我甚至都未曾將它賜予蒲冠者。」

「既如此,在下景季,還盼大人不吝賜下。」

「不,若非賴朝我親自出陣,否則我寧可將它拴於廄中。」

「可惜!」

景季咂舌:「合戰之中,每夜之間,名馬都必將於廄中悲嘶。如此千載難逢的一戰,又豈能將如此寶馬拴於廄中?」

「虧得你能有如此之多的說辭。」

賴朝心感愉快。他甚至起了答應景季的念頭。

「你便騎它上陣吧。」

「啊?大人願意賜下生唼了?」

「——但我賜你的卻並非生唼。我便將更勝於生唼的良駒磨墨賜予你吧。」

「屬下感激不盡。」

景季心滿意足。

此乃值得誇耀之事。

「——宇治川的頭陣,已歸在下。」

景季已充滿自信。

據聞,此番的合戰之中,由鎌倉大人的馬廄中牽出的名駒,尚有賜予義經的薄墨——換乘之馬為青海波。

范賴則有一霞和月輪。

御家人之中,熊谷二郎直實的權太栗毛乃是足以令其為之自滿的駿足,此番想必他也已牽出。畠山重忠手中,亦有秩父鹿毛、大黑人、妻高山鹿毛等諸多名馬,想必此番必會精挑細選,爭先衝鋒。

「然而,諸多良駿,卻均不及磨墨。」

放眼遠望,來自箱根、足柄等地,一路趕赴西行的其餘部隊之中,也再找不出如磨墨般的良駒。

行軍途中,景季於駿河的浮島原休整部隊,一邊飼餵磨墨,一邊攤腳坐在草叢之間。

——遠方路上,只見三四人不知誰的部下,牽拽著生唼於景季眼前路過。景季以為自己眼睛發花,立刻站起了身——

「……咦?」

景季定睛細看,毫無疑問,此馬正是名馬生唼。

景季吩咐了兩句,幾名手下立刻上前而去,於遠處路上截住牽拽著生唼之人,詢問了一番。不久之後,手下人回到了景季面前。

「那馬果是生唼?」

「正是生唼。」

「對方是何人的手下?」

「據聞乃是佐佐木家的御家人。」

「佐佐木……佐佐木家的何人?」

「高綱大人。」

「馬也是高綱之物嗎?」

「說是馬匹乃是由鎌倉大人之處拜領所得。眾人盡皆得意不已,炫耀馬匹的毛皮美艷。」

「高綱尚未自此路過嗎?」

「想必不久便會從此經過。」

「……好。」

景季一甩頭,再次在草叢中坐下了身。

「先前,我曾那般央求大人賜予此馬……若是絕不賜下倒也罷了,竟然賜給了佐佐木的幺弟,氣煞人也。不曾想到,大人行事竟會如此偏心。」

眾人皆知,此行乃是赴死而去。眾人心中自然熱血沸騰,心緒激動。

「如此下去,豈不叫他人恥笑?反正彼此都是受辱武將,最多互殘而死,讓鎌倉大人也知道他究竟是何等偏心……不,且慢。或許是高綱這廝得知了生唼之事,故意從大人花言巧語,哭求而來也未可知。若事情果真如此,那此事便怪不得大人了。可恨之人,卻是高綱。」

諸將的部隊接連走過。

景季一直守候著。

不久,佐佐木隊行過。高綱的身影也在馬上出現。

「喂,佐佐木大人。」

高綱脫離隊列,走近景季。

「聽聞閣下此番也將奔赴源九郎大人麾下,於宇治川衝鋒陷陣。在下與閣下同在一陣,請多關照。」

「嗯嗯。」

眼見對方笑臉相迎,景季也只得暫且收起不快的嘴臉,笑道:「彼此彼此。話說,佐佐木大人,方才我見人牽著生唼由此路過,莫非是閣下從大人處拜領得來的?」

「啊,閣下說這事啊。」

高綱兩眼看著景季,伸出右掌,往自己臉上打了一掌。

「既然已被閣下撞見,那在下便據實相告好了。只是還望閣下切勿向他人提起。」

「莫非閣下並非拜領得來?」

「大人豈肯賜下此馬——說來慚愧,出陣之際,在下廄中實無良駒。前思後想,本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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