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野性

迎奉著後白河法皇,義仲揮師進京。

義仲獲准升殿。自然,他便參與了政事。

不僅如此,義仲甚至扭曲了法皇的旨意,獨善專權。

他的專權,體現在了政治方面。

對義仲心懷期待的民眾不由得感到失望——然而,身處旭將軍的權力與威風之下,眾人卻也只能陰沉著臉,默然無語。

「平家乃是朝敵。」

義仲剝奪了逃亡西國的平家的官爵。

——天下不可一日無主。依照九條兼實的提議,高倉天皇的第四皇子後鳥羽天皇登基。

「朝廷凡事都不遵從我的意願。」

義仲的粗暴性情開始顯現了出來。

他鼓吹以仁王的遺志,主張奉以仁王的王子北陸宮為新主。

一連幾天,義仲都未曾上朝參殿。

他的部下也各自擔任了官職。而他們當中的所有人都是出身北國,性情粗暴,對文化的理解都極為粗淺。

在平家的治下,沉溺狎昵於那種過於安逸閑樂的末期生活與制度的民眾——和粗暴野蠻,對民心的作用、文化的本質都不甚了了的武者官吏之間,出現了極大的隔閡。反目成仇——被平家所遺棄的民眾,嘗試著投靠源氏,但立刻,他們便再次對源氏也感到了失望。

非但如此。

不久之後,充斥於京城街頭的北國兵便開始因糧食與物資的不足而開始胡作非為起來。

原本該當守護民眾的兵卒,如今竟然衝進民家,掠奪酒食,姦淫婦女。

「怎樣?」

若是有人膽敢抱怨,立刻就會遭到權力的威脅。

——另一方面。

平家雖然暫且退到了九州,但他們卻依舊難以忘卻多年的生活。眾人動輒便會想念都城。

尤以建禮門院為首,一眾女眷總是喟嘆度日。

雖然宗盛等人早已將大宰府定為了平家的第二根據地,但隨著勢力的逐漸挽回,平家再次一步步地向著都城轉移——為時過早,這一點自不必說,但眾人卻都難以阻抗這股潮流。

招募南海、山陽的大兵,本營移至贊岐,於屋島建造安德天皇的行宮,準備於不久之後率兵攻向都城——

平家的動向,不絕傳至義仲耳中。

「不可坐視。」

義仲立刻整備軍備,率軍前赴山陽,討伐平家。

然而,先鋒足利義清卻在備中水島慘敗於平家之手。

正當義仲沮喪無比之時,京都方面傳報,「法皇傳召鎌倉的賴朝,似有秘事相商。」

聽聞此訊,義仲大怒:「竟將我撂在一旁。」

義仲即日啟程,丟下戰事不顧,率軍返回都城。

返京之後,義仲才發現,自己的心腹——新宮行家竟然自恃法皇對其的信任,與自己反目了。

義仲心中的不安,增添了一絲狂躁——義朝燒毀法住寺殿,隨意剝奪公卿的官爵,自稱院的馬廄別當,清盛入道當年的不當之處,盡皆被義仲學去。自此時起,義仲已經成為一個小小的暴君。

……

這便是十月底時的京都情狀。自此之後,不論有何消息傳來,鎌倉的賴朝都毫無動靜。甚至就連義經是否依舊還留在其麾下,世間也沒有任何的消息。

不知不覺間,天下儼然已經三分。

以京都為中心的義仲。

盤踞于山陽、四國的平家,依舊是一股不容小覷的舊勢力。

此外,還有鎌倉此地——

不論京都還是中國,在外交、政治、擴充軍備等方面都動作頻頻,而鎌倉卻依舊一片沉靜。

「怎麼回事?」

與先前賴朝的迅捷動作相比,眼下的情況,總讓人們感到有些納悶。

「近來,鎌倉大人與御台所之間的關係似乎也頗為順暢。」

如此傳聞,同時也是對這問題極為擔憂的家臣眾人的一致觀察結果。與此同時,「御台所的手腕,似乎也有超過常人之處。」

眾人紛紛如此傳言——雖然此話倒也並非出於惡意——但如今,臣下們總愛一臉竊笑地彼此低聲談論。

然而,表面上風平浪靜,但背地裡卻暗潮湧動。鎌倉之中,即將爆發一件大事。

在平家未能徹底執行的武家政治中,賴朝摻入自己的理想,憑藉民眾之力施政,謀劃尋找著一種前無古人的新方法。

其表現之一,便是公問所、問注所的設置。

賴朝於此聽聞政治,做出司法裁決,令大江廣元、三善康信負責。

廣元與康信長年居於京都,是兩名熟悉政務的文官的逸才。

對於那些自己並不擅長管理的部門,賴朝於舊勢力中選拔重用人才。

然而,賴朝的信念卻是,「萬萬不可失卻野性。新鮮的革命,正是健全的野性所擁有的生活力——然而,若是野性之中毫無反省和洗鍊,便會重蹈義仲的覆轍——而若是過於失去野性,則又會落入有如平家一般的境地之中。」

他的理想,便處在如此中庸之中——因此,他令和田義盛等剛骨武人負責管理兼管軍務與警察職責的侍所等部門。

「身為武士,便當以身作則,向庶民們做出模範表率。」

賴朝向眾武士如此下令。

他要求武士們恪守武士道,並以此為榮,彼此磨礪。

另一方面,「該當如何掌握民心?」

賴朝又不斷地向大江廣元詢問。

然而,在天下霸業的草創初期,賴朝卻忽視了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或許是賴朝割據東國一方的緣故,他只念著歷史的無限轉變和大地的滄桑變幻,認為這片國土不管遭遇怎樣的大亂,遲早一天都會天下歸一,不管再如何紛擾,也會立刻成為不滅之身——這,正是賴朝對政治之力的過分信任。

因此,不久之後,由他所創立的體制,一時間曾令士風和民心產生了巨大變革,釀造出所謂「幕府政治」的新意,誕生出了鎌倉文化,但同時,也為其後的北條、足利等樹立了典範。

——話雖如此,身為一介臣民,與其他國民相比,賴朝尊奉朝廷的念頭卻並不淡薄。他也可說是忠勤於朝廷、傾心為國的一位武將。然而,人們在面對過於巨大的事物時,卻往往會忽視很多東西。

比方說,人們雖然時常仰望天空,但每次仰望天空時,人們卻很少會想到太陽與自己的生命之間的聯繫。

「嗯,究竟誰更好呢?」

賴朝一直在尋思著。

對他而言,他自己所主張的「健全的野性」,如今已成為一種極為迫切的需求。

京都、中國、鎌倉,三足鼎立的天下大勢。

「將天下攫獲手中。」

每次想到此事,賴朝就會因此事絕非容易,而為究竟派誰去完成此大業而犯難——儘管賴朝身邊武將眾多,卻無人足以擔負起此大任。

儘管後白河法皇秘密相召,但賴朝卻並不打算起兵攻向義仲盤踞的京都。

即便傾鎌倉之全力,即便這一點正是賴朝日思夜想之事,但要一舉掃平義仲和平家兩大勢力,對如今的賴朝而言,不過只是痴人說夢。

「……帳下無人。」

賴朝為此憂困不已。

足以安心託付大軍的老將,缺少討伐義仲的霸力。而軍中若凈是一群朝氣無限的年輕武者,那麼軍令便再難施行。事態容易倒向爭議。而若是進入京城之後,再重蹈義仲覆轍的話,那可就麻煩了。

「義經的話……」

其實賴朝心中早已看穿了兄弟的素質。

義經久居鞍馬和奧州,培養了一身「健全的野性」,而其血緣也是來自於賴朝相同的父親。他的身上,具備著野性與睿智的完美調和。

「若讓義經代我統領大軍,想必眾人都必會服從於他。」

可是,每次想到義經之時,賴朝都無法徹底將義經看作一名臣下。

一種莫名的感情困擾著賴朝——若是義經人望過高,情況便會變得對自己不利。若是眾人將對義經的服從轉化為對義經的忠誠,那麼好不容易才步上正軌的鎌倉,便將面臨一分為二的險境。

即便並非如此,東國武士原本便是一群性情衝動之人。眾人都太過單純。若是遠離東國,長年在戰場上與義經同甘苦共患難的話——

——生死與共。

或許便會發展成這種超越了骨肉親情的強烈感情。

「該當如何是好?」

賴朝困頓不已。

——然而,賴朝卻並未向夫人政子和岳丈時政提過此事。這其中,自然少不了賴朝自己的想法。環視妻子一家,「較之任何人來,唯有親兄弟義經方才足以信賴。」

血濃於水。這句話在賴朝心中不停回蕩著。

義經如今卻並不在鎌倉之中。此刻的義經,正處在出使近江佐佐木之庄的途中。

「正當如此。此事果然還是該當任命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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