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鶴岡

奔赴鎌倉。這,既是每一名士卒心中的目標,更是一句淺顯易懂的口號。

立刻,它便成了當時的一種呼聲,也成了一種步調。不僅只是軍隊。不經意間,它甚至化作了百姓的生活目標。旦凡與此步調不一之人,都會感覺到自己似乎已被潮流所淘汰。

——奔赴京都。奔赴六波羅。

若是賴朝如此號召的話,或許眾人心中便會感到畏懼,從而無法步調一致了——然而,鎌倉卻是源氏的發祥地——坂東武士心儀的故鄉——天險的地勢——百姓們都希望能夠置身於這片新鮮的泥土香氣之中,去設想如何展開新的建設。

每一張面孔,都被秋日的陽光曬得黝黑。但人們的目光卻炯炯有神。身上的甲胄,大多都是些粗陋之物。弓箭也是親手自製,卻大多堅硬耐用——此等將兵,已不知走過了幾千幾萬。

山谷間的小溪也好,草叢中的細流也罷,海納百川,賴朝所過之處,人們紛紛歸降。加上那些出迎的鄉軍,十月六日抵達鎌倉之時,人和馬,已經徹底掩蓋住了民家稀疏的漁村和農地。

當地的郡司和村中的族長,全都一同前往出迎。賴朝在馬背上淡淡一瞥,突然問道:「龜谷在何處?」

北條、千葉、土肥和其他眾將皆是頭一次聽到如此地名,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狐疑的表情。

「離此地不遠。不如就由我等帶您前往吧。」

「嗯……既如此,那我便到龜谷去走上一番吧。上前引路。」

龜谷位於稻田與松樹林的南側,就只是一片山谷之間的尋常濕地罷了。賴朝一臉失望的表情。

「此地實在太小!」

賴朝躍下馬背,回頭看看身旁的北條時政、土肥次郎和千葉常胤,頗為失望地說道。

「太小……大人莫非打算駐軍於此?」

「非也。一路之上,我一直在腦海中暗自描繪設計,準備在此地構建居所……到此一看,才發現此地如此狹小,實在是失望至極。」

「若大人想要選地建居,那麼整個鎌倉之地,皆任由大人挑選。」

「不。我曾聽說,先父義朝在世之時,曾經在龜谷此地暫居過。因此,我才想要建居於此……為何此地都並無當時的殘垣斷壁?」

「大人可見,那邊尚有一座破舊廟堂?」

「如此說來,那裡便是先父歿後,岡崎義實所建的廟堂了吧?」

賴朝大步走到廟堂之前——他默默地合十一拜,之後便又立刻退回了原地。

抵達鎌倉的第一晚,賴朝在民家之中暫住了一夜。翌日,他便親自在鎌倉走了一番,選定了大倉鄉的土地。自選定地點之日起,賴朝便立刻命人鑿崖填河,運來巨石建材,奠定了建設的基石。

賴朝指令頻發,所有的方面,都給人一種感覺。

——難以喘息。

離開安房,於隅田川出發,即便是在抵達鎌倉之後,也從未有任何一件事拖延到過第二天。

前進。前進。前進!整齊劃一的打破和建設的步伐,從來未有過絲毫的鬆懈。

自不必說,賴朝本人的生活,也時刻處在這步伐的最先頭。若是他自己忙中偷閑,稍作喘息的話,全體的步伐就無法如此迅速了——鎌倉幕府建成之後的情況姑且不論,此刻的他,完全就是一個創業之人。他必須成為處在革新風潮浪尖上的時代志向的化身。

在民家借宿,度過了鎌倉的第一夜之後,清晨時分,賴朝便檢閱了自己麾下的十萬大軍,會見了諸將,聆聽了諸將報告的昨夜之間前來投奔的新兵人數。其後,賴朝對老將千葉介常胤和上總介廣常下令道:「教百姓安居樂業。下令士卒要嚴守軍紀,豎起告示,頒布命令。」

其後,賴朝立刻又道:「我要前赴鶴岡參拜。」

眾將早已料到,近日之間,賴朝必定將會前赴鶴岡。因此,車馬隊列很快便已備好。畠山次郎重忠打頭,千葉介常胤斷後,護送著賴朝前赴鶴岡。

道路由山之內村的耕地延伸到了樹影遮天的杉樹林。由巨福呂坂坡下沿河水乾涸的谷川前行,不久之後,眼前便出現了一座以圓木為欄的破舊紅漆板橋。

「此地便是鶴岡?」

「正是。」

聽到左右之人的回答,賴朝飛身下馬,大步流星地走過了那座紅漆板橋。

然而,立刻,他便又停下了腳步,「……便是此處啊?」

賴朝抬頭仰望著前方的蔥鬱山林和樹影間的晴朗秋空。

「竟是如此的幽靜。」

賴朝回頭看了看諸將,低聲念道。其後,他將目光投向了大地。大山之上,隨處可見滲著山間清泉的泉眼。泉水匯成幾處小小的水潭,水面上漂著幾片破敗的蓮葉,紅色的小蟹嬉耍其間。

「——想來,在下的祖先,賴義公、義家公,乃至先父義朝,必定都曾多次由此路上走過。其中更因義家公曾於此宮祠前元服之故,得名八幡太郎。如今,在下賴朝再次參拜此地,將滅亡平家奉為畢生之願。」

滿山的樹靈彷彿也如懂得人心一般,發出蔥鬱之聲,輕輕搖曳。黃葉紅葉,盡皆由樹枝飄落——賴朝移步走向小溪,凈了個手。

此時,突然急使來報。

來人由伊豆的秋戶鄉而來。一聽「秋戶」二字,「叫他過來。」賴朝便迫不及待地傳見了來使。

來使遠遠拜伏於地。據說,此人身攜御台所的親筆書信。賴朝使個眼色,令畠山重忠從來使手中接過了書信。

——令人懷念的髮妻來信。

賴朝面露思念之色,但他卻並未當場拆信,而是將書信揣入了懷中。

「政子可還安好?」

賴朝問道。

「近來夫人身體康健。」

使者答道。

「你轉告與她,便說今後之事我自有主張,讓她安心等待便可。」

說罷,賴朝便在出迎的神官的帶領下,靜靜地走向了鶴岡神社的門前。

當夜,賴朝親筆寫下書信一封,派遣急使攜信前赴伊豆。

一封寫給其妻政子的書信。

站在女子的角度上,不知這兩個月的時光究竟多麼漫長,又是如何的艱辛——夜裡,賴朝不由得思念起了自己的妻子,想起了女子心中的酸楚。

兩日之後。

「卻不知地形是否已然打整妥當?」

賴朝出門查看了大倉鄉的地基。

雖然才只過去了短短四天,但那片寬闊的宅地卻已大致整理平整。

「真快。」

賴朝褒賞了負責作業的大庭景義。其後,便又接連不斷地吩咐了後續之事。

「景義,其後便可奠定基石,構建房屋了吧。」

「正是。但若要裝飾大門石垣,那便還需再耗費些時日。」

「眼下並無觀賞庭院,裝飾大門的工夫。只需能夠住人便可——前日,見我心急,眾人皆言,可將此地知事兼道的宅邸整個地由山內搬來,重組便可。兼道也說,那座宅邸自正歷年間起,從未遭遇過一次火災,雖然破舊,但甘願拱手獻上……若如此,工事還需幾日?」

「大概七日。」

「七日。」

賴朝如此,卻也並非急於住下。其實,賴朝不過是想早些讓其妻政子住進他自己建造的家屋,令其安心。

「你繼續負責作業,越快越好。」

當日黃昏起直至深夜,景義徵調了大量的牛馬和木車,令超過千人的苦力與兵卒點起火把,拖曳木石料,山內與大倉鄉的道路上火光通明,喧鬧不休,其情狀便如戰場一般。

「讓道。」

這時,一隊武士護衛著載著婦人的小轎,從道路上走過。

「何事?來者何人?」

「此人究竟是何處女子?」

指揮苦力的一名將領上前詢問。

「休得無禮。這位乃是御台所政子夫人。我等由伊豆秋戶鄉出發,剛剛抵達鎌倉此地。」

「……啊,是御台所。」

眾人一驚,立刻牽開牛馬,紛紛下跪。

轎輿之中,似是一名美貌女子。隔著轎簾,政子向外望去。火把的紅光之中,無數武士隊列整齊,民眾匍匐在地,迎接著自己的到來。不知為何,政子的淚水奪眶而出。

眼前的一切,都彷彿昭示著官人的權威與偉大。兩個月前,唯只帶著數名兵卒,乘著一葉孤舟,落荒而逃前赴房州的官人,如今已竟然以如此盛大的陣勢迎接自己的到來。這一切,讓政子感到如夢似幻。

當夜,一間毫無任何裝飾的普通民家中,政子見到了官人。賴朝,也見到了娘子。

靜夜,寒屋之中,唯見白燭的搖曳火光。對二人而言,較之新婚之夜,此夜的清凈情愛,更令二人心中感慨萬千。

二人心魂相擁。翌日清晨,夫婦二人便再次參拜了鶴岡——賴朝此舉,也是為了讓先父與祖先見一見自己的妻子。

七日為限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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