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二章 孤雁

九月的天空,海水碧藍,萬里無雲。秋日的白晝。

下總的寒川岸邊,一名商人模樣的旅人來回徘徊。男子在橋口走來走去。

自七月起,橋口上便出現了輪流站崗的武士身影——伊豆半島與此處隔海相望,晴朗的日子裡,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對岸。

在伊豆揚起的波濤,自然也會拍打到此處的岸邊。

下總、上總、安房,各自都開始明確起了自己的派別。不,即便他們想要獨善其身,不偏向任何一方,也已經是不可得之事了。

「某人偏向源氏。」

「無論如何,誰和誰都不會背叛平家一方。」

就這樣,人們分別給他人塗抹上派別的色彩,觀望情勢,而且,對於賴朝起兵之事,也做出了過度的高估。在此處,「源氏方」已經成為了相對於平家方的反義詞,口口相傳。

相較於伊豆,此地對賴朝的個人評價還要更高一些。先是與伊東佑親入道的女兒墜入愛河,其後又將龜前拽入流放所中,最後又和北條家的政子傳出緋聞——正是因為這些片面的小事未能一一傳到此地,所以比起伊豆當地的人來,此處的人們才會對賴朝更為敬仰。

而在聽聞賴朝於六月底起兵的消息後,「終於起兵了……」眾人都對此心懷同情。

此外,「不愧是名門之後,二十年卧薪嘗膽,做得好啊。」

眾人還會想起賴朝的血緣,甚至再加上崇拜之念。每次聚到一起,人們總會把雙方分別稱為「源氏方」「平家方」,整日聊著與雙方有關的傳聞。

賴朝一敗塗地,下落不明——這份消息傳來之時,即便是在此地,年輕人的臉上都蒙上了一層失望的陰影。

不久之後。

「據說,佐大人流亡到安房或是下總附近來了。」

當眾人全都聽聞到了這消息之後,俄然——或許就該用這樣的詞語來形容吧。總之,房總一帶的人們的面龐、眼神、話題、生活,都變得活躍起來。尤其是年輕人,更是摩拳擦掌。

然而,此處的舊勢力和秩序,也出現於此相反的行動,「休得讓那些殘軍敗將流亡至此。」

舊勢力的各人都堅守著各自的地盤,極力想要避免颱風的來襲。

以寒川、五反保為壕溝,城中武士宅邸大門林立,在山丘的豬鼻台上堅守著族人御館的千葉介常胤也不例外。

於客棧町通往城內的橋口設立崗哨,便可謂是其表現之一。自長元年間平忠常平定關東之亂,立下赫赫戰功之後,千葉一族歷代都是平家的御家人,同時又是此地的一大豪族。千葉一族,就是最希望能夠保持現狀,長久安泰的家門。

「奇怪。這名行腳商人好生可疑。方才,他已在此來回穿行三次了。」

「把他抓來問問吧。」

堅守橋口的武士剛剛用手一指,扭頭看到武士手指自己的行腳商人便立刻加快了腳步,轉身拐向了街町的方向。

千葉介常胤的次子胤賴剛由外邊歸來。在他向著壕溝之內走去時,恰巧看到值守橋口的十四五名武士正亂作一團。

「喂,發生了何事?」

胤賴在馬背上高聲問道。

聽到胤賴的聲音,那名被武士們團團圍住、摁倒在地的行腳商人一聲歡呼,險些跳起身來。

胤賴似乎並未認出對方,「你是何人?」胤賴揚起馬鞭,若是對方靠近,便準備使勁兒揮下。

「是在下啊。閣下莫非已經忘了?」

「……你是?」

胤賴凝神細看了一番,其後方才發現對方其實喬裝打扮了一番,「是藤九郎盛長嗎?」

胤賴睜圓了眼睛。

先前,藤九郎盛長曾經身攜賴朝的書信,到訪過此處的御館。當時,藤九郎盛長雖未能親見其父常胤,但胤賴與兄長胤正卻同席迎接了他。

「休得無禮!」胤賴向眾武士呵斥了一聲,「虧得你們還能平安無事。若是此位大人真心抵抗,你們就算上來十個二十個,也早已下壕溝喝水去了——幸好雙方都安然無事。閣下手下留情,在下感激不盡。」

看到胤賴躍下馬背,向著對方殷勤致意,守橋的眾武士都不禁心中犯疑,尋思起了這名行腳商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不,此事全怪在下。我等如今的境遇,即便上前求見,想來眾人也是不會通報的。因此,在下只得在此來回徘徊,等待大人或者胤正大人出門。眾武士眼見在下如此,自然不免心中起疑。」

「此地不便說話。還請大人進館中一敘。」

胤賴將馬駒交與武士,與一身行腳商人打扮的盛長並肩走進了御館。

本打算落座之後再詳細詢問,但心中卻已再難忍耐,一邊走,胤賴一邊簡單地詢問了起來。

「佐大人是否安然無恙?」

「佐大人蒙上天庇佑,安然無事。」

「既如此,佐大人如今身在何處?」

盛長扭頭看看身後。同行的武士牽著胤賴的坐騎,遠遠地跟在二人身後。

「佐大人如今身在安房。」

「世間眾人也已大致猜到此事了……他在安房的何處?」

「經由安西三郎景益大人的計畫安排,佐大人如今便藏身於其宅邸附近的寺院之中。」

「唔。北條大人呢?」

「也與佐大人在一起。」

「是嗎?聽聞此事,在下便也放心了。」

「其實,在下此番前來,身上攜帶了一封主公寫下的密函。」

「且慢。」胤賴趕忙打斷了盛長的話,「此事之後再談——在下還有一事必須先行道歉。去年和今年春天,伴隨令旨,佐大人曾兩次差人送信來,而我等卻並未回覆……關於此事,還請佐大人見諒。」

「請勿如此。主公其實很清楚此中情由……對千葉一族而言,此事關係重大。更何況,閣下與胤正大人之上,還有令尊常胤大人。閣下無法輕易背叛平家,也是情有可原的。」

二人的人影,踏上了有如寺院山腳一樣,覆蓋著樹蔭與青苔的石階。

「總而言之,還請您見此人一面吧。」

胤正、胤賴兄弟二人極力遊說父親——於情於理,二人都已闡述過了情由。

「既然你們兄弟二人如此懇求……」

其父常胤最終答應了兩個兒子的請求。

兄弟二人歡欣雀躍。不多久,兩人便將賴朝的密使藤九郎盛長帶到了常胤面前。

在胤賴的御館中,藤九郎已經換過了衣裝——就連用挑剔的目光望著藤九郎的常胤,心中也不由得暗自贊上一聲「果然儀錶不凡」。

「初次承蒙賜見。在下乃源家已故統領義朝大人之嫡子賴朝大人之家臣,名曰藤九郎盛長。」

眼見藤九郎的態度畢恭畢敬,「是嗎?老夫便是千葉介……」常胤淡淡地回應了一句。

只需一眼,藤九郎便已看出,千葉介必是一位不拘小節的老者。方才藤九郎已聽胤賴說起,常胤今年已是六十有四了。

己方的北條時政等諸位年長之人,雖然還尚未邁入暮年,卻脾氣怪異,固執己見,慾望不減,非但時常與年輕眾人發生衝突,絲毫沒有世間所說的不惑之年的模樣——然而,眼前的這位老者,卻是一副仙風道骨。儘管已經年邁,老者卻雙頰泛紅,面帶笑容,給人一種頗為慈祥的感覺。

「閣下曾經去到京都?那可是個好地方啊。」

兩人之間的對話,便由此展開了。

合戰之事,源氏之事,平家——諸如此類的傳聞,絲毫未在話語中出現過。

藤九郎盛長端坐許久,以致兩腿發麻。而常胤卻依舊還在絮絮叨叨地聊著家常。

常胤似乎饒有興緻,甚至還提到了他年輕時,收到過京都女子寫來的戀歌之類的秘事。

「對了。」

藤九郎幾次想要插嘴,卻都被常胤輕描淡寫地迴避了開來。

其後,家人們便端上了酒肴。

情況更加不妙了。

酒至三巡,從孫兒們開始,家臣的某人某人某人——接連地出現,「好了,請暢飲一杯。」眾人紛紛向藤九郎勸起了酒。

盛長原本就是個粗人,行儀難以久長。此時,盛長便已下定了決心。乾脆不如就徹底放鬆,開懷暢飲一番好了。

千葉介趁著酒興,開口道:「如此方是坂東武士啊。先前,老夫還不敢相信,閣下竟是佐大人派來的使臣——人世變遷,即便到了新的太平之世,眾人卻也依舊效仿平家眾人,整日風花雪月。若是如同今日一般,離開伊豆的坂東之人和年輕人也總是看人臉色行事的話,實在是令人難以安心哪……好了,今晚便飲個一醉方休吧。」

說罷,常胤命人端來大鼓,讓女眷們擊鼓助興。

老者似乎早已看穿了一切——從他的言語之中,也可感覺到他似乎有意接受賴朝大人寫來的書信。

盛長心中雖然如此認定,「且慢。他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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