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戀之旗

治承二年。翻過年去,春日降臨伊豆。然而,去年因新娘失蹤而引發的紛爭,依舊在這片領國上籠罩了一層陰雲。

「必定是北條家將新娘藏匿起來了。」

「此乃時政的奸計。」

「不,看來此事必是北條父子合謀串通所為。」

山木一方的人,自然免不了大動肝火。眾人向政子之父時政問責。

「若是對方不肯認錯……」

一族之人憤怒不已,即便大動干戈,也一定要為新郎官判官兼隆討回顏面。

「老夫必不會讓女婿顏面受損。」時政信誓旦旦。

身為父親,他只能謝罪到底。

「說再多的言語,也不足以道歉。老夫實在是無顏見人。本想切腹謝罪,但死倒是容易,而若是老夫時政一死,卻也只會給一家之人徒增困惑,毫無意義——倒不如忍辱偷生,嚴懲罪女,以保全女婿大人的顏面……還望再稍忍片刻。」

其間,雙方的親屬曾多次集會,討論商議善後處理。

「萬分抱歉。老夫深感愧疚。」時政也總是這麼句話,低頭道歉。

匆忙慌亂之中,時間飛逝,然而時政所謂謝罪的證明,卻絲毫沒有實現。山木家自然也等得不大耐煩,「他到底何時獻上政子小姐的首級?」

「身為父親,他又豈會不知?」

「如此也配稱為北條家的家主,也配做武門當家嗎?」

「簡直蠢材。他都還沒到老糊塗的年紀呢。」儘管所有的恥辱和強烈的催促都集中到了時政的身上,但他卻總說,「老夫眼下正全力尋找小女的下落。」或是,「還望眾位再多寬限些時日。」

——到頭來,每次坐到山木家眾人的面前時,時政都只能徹底拋下顏面,低頭謝罪;而每次迎來商議的使者時,時政也只能言辭恭敬地道歉。

有時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究竟是造了什麼孽,才遭此報應?」時政也不禁老淚縱橫。

——形容憔悴。

——一夜白首。

即便是那些情緒激動,叱責北條家無能無心的山木家眾人,看到近來的他,也不禁會心生同情。

事實上,自打事情發生以來,箱根伊豆的群山自不必說,北條家甚至分派了人手到附近的領國探尋過政子的行蹤。

時政將手下人分成十人二十人一組,搜山一般地四處尋找。

卻始終沒人帶回過半點消息。

「竟然如此疏忽。」

山木一方自然也向四處派出人手,紅著眼四處找尋政子。尤其是眾人認為最為可疑的蛭小島附近,更是不分晝夜,在各條道路上埋伏下了探子,隨時監視著人們的出入。

轉眼間,已經到了三月。

伊東入道佑親給山木兼隆送來了一封書信。書信之中,指明了政子的藏身之處。

伊東入道信中說道:「政子如今藏身於伊豆山權現的一處庵之中。此事北條一家想必定然知曉。而婚禮當夜的鬧事之人,或許便是時常聚集於賴朝的流放所附近的近鄉的不良之徒。」

此外又道:「賴朝此人乃是個令人頭痛的流放罪人。先前,老夫家中之女也曾與此人有過瓜葛,如今,此人又奪走了貴家的新娘,其行徑簡直可謂無法無天。若讓此人生存於世,便無法再保得伊豆之和平。不若將此事訴諸六波羅,盡數列舉其罪狀,另一方面,則派遣兵卒上伊豆山權現。出於平日與閣下之情誼,在下願自己率兵把守熱海口,以免二人潛逃。」

從信文中來看,藏匿於伊豆山中的,不僅僅只是逃走了的政子,似乎賴朝也已經到了那裡,與政子一同起居了。

「混賬。」山木兼隆怒不可遏。

「立刻出發。」數百名家中的手下一接到他的命令,便爭先恐後地登上了十國崖。

另一方面,接到快報之後,伊東入道佑親也率領著手下,越過網代,堵住了熱海口。

——然而,就在山木軍沿著崖,準備進入伊豆山之時,途中卻被一隊人馬擋住了去路,無法前進。

「若要過去,便先將我等射殺之後再過去吧。一個都休想活著回去。」

這隊蠻勇之人在高原之上布下陣勢,高聲叫嚷著。

人馬之中既沒有旗號,也沒有大將。完全就等同於一群烏合之眾,雖然武器和戰甲也同樣雜亂,但卻都年輕有力。而他們眼中閃現的那股凌厲殺氣,讓山木軍心驚膽寒。

「眾位究竟是何人的手下?」山木一方有人出言相詢。

「我等並非任何人的手下。」對方也只是如此回答。

「為何要擋住我等去路?」

「說了不能讓你們過去,那便不能讓你們過去。若想由此通過,那就來大戰一場好了。」

言辭頗為粗蠻無理。

山木一方一聽此言,自然也氣血上涌。

「那便硬闖過去好了。」

眼見對方絕非自己人的對手,眾人之中,也有不少人如此叫囂。

其後,山木一方的兵卒開始吵鬧起來。

「那些人中,必定混有北條家之人。平日整天口稱四處搜山的北條的家臣竟然混跡於亂軍之中,阻擋我軍去路,此事必有蹊蹺。」

若是仔細觀察,非但能在其中發現北條家之人,還有土肥實平的家臣、仁田的親屬,宇佐美、加藤、天野等人的家僕和伊豆土豪的次男三男之類的人。

「好,既然此事乃是有所預謀之事,那麼我等自然也會設法應對。若是退兵,非但有損山木一族的名頭,有礙目代的威嚴,而且還可能會慘遭砍殺。既然如此,那就放手一戰,硬闖過去好了。」

最終,交涉決裂,先前一直壓制著自己人的那些年老武士們也開始如此叫囂之時,只見高原的遠處出現了一群僧兵,振臂高呼著沖了過來。

是箱根權現的別當行實,和跟隨其後的十餘名僧兵。

一眾僧兵簇擁著別當行實,立於兩軍之間。

「我等雖不知你們究竟為何爭執,但此地接近箱根、伊豆的兩權現的地域,若是你等於此地交兵,我等自然也無法坐視——既如此,便先請山木大人說說此中緣由吧。」

一名年長武士從山木一方的隊列中走出。

「我等奉主人兼隆之命,前來捉拿傳聞藏匿於伊豆山權現的政子小姐——然而,眼前這些雜兵卻持刀阻礙,迫不得已,我等這才準備一戰。」

聽聞此言,「如此傳聞,真當奇怪。政子小姐藏匿於伊豆山權現之事,究竟是誰人所言?究竟是此人親眼所見,還是有何證據?」別當行實撇開事理曲直,一副袒護對方的口吻。

也不知是誰人前去通告的,再次前後趕來了兩撥伊豆山溫泉的僧兵。

眾僧兵嚷道:「竟然說我等藏匿了北條大人的千金,此話可不能置若罔聞啊。若是你們定要如此胡攪蠻纏,踐踏山中領地,那麼我等自然不會坐視。」

事情拖得越久,情勢就對山木軍越不利,不但剛開始的氣勢被挫,稍有大意,甚至就連退路也會被人截斷。不論中央還是地方,若有人與僧兵發生爭執,從來都難以得利。

「你們便率軍回去,問清楚山木判官的意思吧。若是即便大動干戈他也執意如此的話,我等隨時奉陪。」

耳中聽著僧兵們的辱罵之辭,無奈之下,山木軍只好退兵——聽聞山木軍已退兵,駐守熱海口的伊東入道的兵卒也無法再繼續布陣駐紮了。

「——這可如何是好?」

山木判官心中的憤怒無處宣洩。事到如今,他的顏面早已蕩然無存。越是掙扎,就越會往自己臉上抹黑。

「都怪平家的政道。」

最終,他心中的這份憤怒,向著中央的無能爆發了出來。

身為目代,先前他也曾多次向中央報告。伊豆此地的人心,盡皆傾向於打倒平家,而少壯的土豪子弟的想法,也極為不穩。

若是不趁早剷除這惡芽,便難保今後會釀成什麼禍事。可是,光憑目代的法令,根本就難以壓制,若要訴諸武力,兵員也不足——還望中央儘快發下指令。

山木早已派出了火急使者前去催促。

然而,六波羅卻依舊沒有任何的動靜。相反,卻下令調查臨近諸國的武將。尤其令山木判官感到不快的是,六波羅還向北條家要求了上疏,讓他們稟明事情的一切原委。

若讓北條家來稟明事情的原委,他們必定會想盡辦法,歪曲事實。而眼下,或許此疏也已經提交到了六波羅處。

中央的官員對地方的情況自然不甚了解,或許是為了以期公平,他們將山木方的控書與北條家的解釋放到桌面上評判,耗費了不少的時日。

「怎會如此?」

山木兼隆恨得咬牙切齒。日子一天天過去,山木始終鬱鬱寡歡。他甚至連復仇之事都不再去想,不願見人。

「先前一直都將庶民的訴訟與爭端當成他人之事,隨意處置,如今事情到了自己頭上,方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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