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北會通 第九節

當晚,瞻基一行便在白英家留宿。白英家小,一共只有三間房,其中廂房留給瞻基,李謙肩負保護之職,自然也和他同屋;至於金純和藺芳則住在白英的卧室里,白英則自己去了後院的柴房。金、藺本不願如此,但白英十分堅持,二人無奈,也只得如此。至於兩個護衛,白英本準備將他們安排在賽兒的閨房裡,這下瞻基死活也不同意,最後便跟著白英一起到柴房裡將就。就這麼胡亂歇了一宿,到第二日一大早,賽兒起來,將家裡僅有的一點麵粉拿出,做了些白面饅頭,眾人吃過早飯,遂收拾好行裝,一起沿原路向開河站方向返回。

事情總算有了眉目,回開河站的路上,大家的心情都十分輕鬆。這幾日天氣轉暖,瞻基將出來時的裘衣收起,只穿一襲藍色直裰袍子,外披一件鮮紅的氅衣。因沿途都是當年水泊梁山的地界,故白英一路上興緻勃勃地講起梁山好漢的故事,瞻基聽得津津有味,李謙和兩個護衛更是聽入了迷。金純本對此類傳奇嗤之以鼻,這時也被白英的精彩講述打動,饒有興緻地伸長了耳朵。

到下午時,眾人已走到梁山腳下。白英說道:「俺們說這水泊梁山,其實指的是梁山、青龍山、鳳凰山、龜山四座主峰,還有虎頭峰、雪山峰、郝山峰、小黃山等七條支脈。這周圍一帶,舊時都是大泊,宋公明他們便是在這裡安營紮寨,替天行道!」

聽了白英的話,瞻基舉目眺望,只見四周群峰峻峭,氣勢磅礴,不由嘆道:「果然是個險地!」

金純看了地形,心中愈發不安,這種險峻荒山,最適合強人出沒。想到這裡,他趕緊道:「少爺,此處不宜久留,咱們還是加緊趕路吧!」

「何必如此緊張!」瞻基笑道,「水泊梁山,其實是後人誇大,當年那宋江一夥,哪能真有戲裡那等厲害!後來一個徽猷閣待制張叔夜,發區區五千兵士,便將他們打了個稀里嘩啦!這在《宋史》里都寫得明明白白。」

「是不是誇大,在下不知!」金純沉著臉道,「但眼下咱們一行只有八人,哪怕只有百十個草寇,咱們也招架不住!現在山東不太平,難保有宵小之徒效宋江故事!」

瞻基並不相信會真遇見強盜,但金純說得在理,他也不好再堅持。於是眾人不再觀景,直接打馬南行。走了一陣,眼瞅著就要出梁山地界,瞻基剛鬆了口氣,扭頭欲嘲笑金純過於謹慎,李謙忽然大叫一聲道:「少爺勒馬!」

瞻基一驚,下意識地將馬韁往上一提,正在這時,一塊大石轟隆而下,砸在距瞻基前方不足五丈的地面上。

「殺……」就在瞻基驚魂未定的當口,道路兩旁的山上響起一陣喊殺聲,緊接著,幾十個草寇從山上呼嘯而下。

「有賊人,快撤!」李謙立刻打馬上前,抽出寶劍打開一支飛向瞻基的鳴鏑,然後掩護著他往後跑。金純和藺芳也趕緊撥馬回返。兩名護衛的馬本給白英和賽兒在使,但這祖孫倆沒什麼騎術,一路慢慢走還勉強能應付,策馬飛奔就不會。李謙見狀,又對著護衛大喊道:「上馬,帶著他們一起走!」兩名護衛趕緊重新飛身上馬,一行人急匆匆沿著來路退去。

見瞻基他們逃跑,賊寇們又是一陣放箭。緊接著,方才砸到路上的大石後面奔出一隊騎士,隊伍前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頭領一邊策馬飛奔,一邊大聲叫道:「追!誰殺掉那個披紅氅的小娃子,賞錢一千貫!」眾賊寇聞言氣勢大振,狂呼亂叫地馭馬衝來。

瞻基聞言,心中更驚,趕緊揚起馬鞭猛抽。馬兒吃痛,頓時加快了速度,瞻基只覺耳邊風聲呼呼,眼前的景色不斷被拋在身後。足跑了快一盞茶功夫才勒馬停下。待回頭一看,除了李謙,其他人已都不見蹤影。瞻基急道:「白老先生他們跑丟了,咱們趕緊回去接應!」

「顧不上了!」李謙氣急敗壞地喊道,「殿下性命要緊,咱們趕緊跑!」李謙關心的是瞻基的安危,此時別說白英和賽兒,就是金純、藺芳兩個朝廷命官,他也管不了了。

瞻基卻不答應,只板著臉撥馬便要回去,李謙正要阻攔,後方傳來一陣馬蹄聲,二人放眼一瞧,四馬載著六人飛奔過來,正是金純和白英他們。

「賊人退了?」瞻基驅馬上前,緊張地問金純。金純此刻狼狽不堪,胳膊上也中了一箭,鮮血直往外冒,不過幸虧沒傷著要害。聽得瞻基之言,金純搖頭道:「沒有,咱們的馬快,把他們甩開了一截。」

這時賽兒從馬上下來,從衣服上扯下一塊布,麻利地把金純胳膊上的傷口包紮了,道:「咱們得趕緊走,他們馬上就要追來!」

賽兒一語過後,眾人才意識到:眼下還沒有脫離危險。瞻基趕緊道:「那快上馬,先逃出去再說!」

「馬跑不了了!」賽兒嘆了口氣,隨即指了指藺芳的馬,又指了朝自己剛才騎的那匹看了看。瞻基聽她這麼一說,才發現者兩匹馬都已中箭,加上剛才拚命賓士,此時已經出血過多,明顯支持不了多久了。

現在還剩下四匹馬,但人卻有八個。這樣一來,兩人一馬倒是可以騎,但速度將明顯下降,這樣終究還是會被後面的騎兵追上。

「去那裡!」賽兒指著前方道旁的一片樹林道,「那邊就是安山,裡頭林子又大又密,咱們進去,他們沒那麼容易發現!」

這時後方又隱隱傳來馬蹄聲,眾人無路可走,便依賽兒之言棄馬進山。

進了山林,瞻基他們便徹底迷失了方向。好在白英和賽兒是當地土民,對安山十分熟悉,他們領著瞻基幾個東穿西繞,仗著林木遮掩,一時倒也沒被發現。不過草寇們對這片樹林也不陌生,加上他們人多,拉開網層層搜進,瞻基他們無奈,只得不斷往深處逃。又過了一陣,眾人走到一處懸崖前,這一下大家都傻了眼。瞻基低頭往下一望,但見谷底深不可測,一股涼風從腳下吹來,激得他立時打了個寒噤。瞻基回過頭,對大家苦笑一聲道:「看來咱們今天就要死在這裡了!」

「還沒到那地步!」賽兒指向前方十丈遠處懸崖邊上的一塊大石,冷靜地道,「那裡往下不到兩丈,峭壁上有一個大洞,裝得下七八號人,洞上頭正好伸出一棵老樹擋住,從上頭往下看發現不了。咱們去那裡躲一下,等他們走了再出來。」

此時眾人已是山窮水盡,聽了賽兒的話,立刻開始砍青藤,瞻基也親自動手,將藤條打結編成繩子。李謙砍了兩根藤條,拿到瞻基跟前,見其他人都在別處忙乎,他忽然低聲道:「殿下,這一下去,咱們就算是入了絕境。萬一要被發現,那就只有束手就擒了!」

「沒別的辦法了!」瞻基耐心地編著藤條,頭也不抬地道,「事到如今,也只有聽天由命!」

「殿下!」見瞻基沒明白自己意思,李謙有些發急,又道,「奴婢意思是,這對祖孫會不會串通草寇,有意將咱們誘到這裡?」

瞻基的手一抖,回過頭一臉驚愕地看著李謙。李謙沉著臉道:「劫匪多隻為求財,有幾個是一上來就要置人於死地的?而且剛才咱們逃時,後面有人說,殺掉您賞錢一千貫!殿下您想,若他們不知您身份,豈會冒然開出這麼大的價錢?而若您身份暴露,那多半是朝中走漏的風聲!沒準兒是有大人物要趁機取您的性命!」

「二叔!」李謙一說完,瞻基立刻想到了漢王朱高煦。他這次出宮極為隱秘,山東這邊知道的只有宋禮、藺芳和濟寧知州潘叔正;而朝中除了爺爺永樂、父親朱高熾以及楊榮等幾個閣臣,就只剩下李謙、金純還有二叔朱高煦了!

父親還有幾個閣臣自不必說,宋禮、金純一向親附東宮,藺芳是受父親舉薦才有今日,至於這潘叔正,雖然未直接打過交道,但他卻是夏元吉的門生。上述諸人都無可能出賣自己,那剩下的就只能是朱高煦。眼下父親和朝中文官正在京中為自己大造聲勢,二叔聞得風聲,假綠林強盜之手除掉自己是絕對有可能的。想到這裡,瞻基不由心驚肉跳。不過,就算這一切推論都成立,也和白英、賽兒扯不上關係啊?

見瞻基仍有疑惑,李謙又解釋道:「殿下您想,咱們原計畫是北上壽張,折回開河站系昨晚臨時決定。若此次遭劫是早有預謀,劫匪又怎麼會知道咱們今天會原路返回?」

李謙這句話戳中了要害。瞻基一下慌了神,趕緊抓住李謙衣袖道:「那怎麼辦?難不成馬上把他們抓起來?」

「來不及了!」李謙搖搖頭,低聲道,「這時候動手,他們只要一喊,外面的嘍啰立刻就會聽見。」說道這裡,他話鋒一轉,又道:「而且這暗殺只是奴婢一己猜測,到底是否有其事還沒個准;就算有,說不定也只是咱們路上被人跟梢,不一定就和這祖孫扯上關係。真要冤枉了他們,一個鬧將起來,同樣壞事!」

「不錯!」瞻基立刻點頭道,「我看白老先生和賽兒都不像是壞人!你肯定是猜錯了!」

見瞻基這麼篤定,李謙有些詫異,不過也沒多想,只道:「或許是奴婢錯了!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不管他們到底是忠是奸,咱們都得有所防備!」

李謙這句話說的實在,瞻基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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