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南北會通 第七節

第二天一大清早,瞻基、藺芳、李謙三人便喬裝打扮,出濟寧北門,沿運河北上,直奔八十里外的開河站方向而去。方走到半路,金純便帶著兩個宋禮的護衛趕至,好說歹說硬要同行,瞻基說不過他,只得讓他跟著。於是一行六人一路北行,到傍晚時抵達開河站。

開河站是會通河上的一個拐點,運河從南流經此處後,將折向西北,經壽張縣城後與大清河匯流。眾人到開河站以後,也不進鎮,直接往北五里到達拐口的堤壩上。待登上堤,藺芳再次仔細觀察了水文及當地地貌,又拿出隨身攜帶的圖樣細細比對,過了許久,才輕輕一嘆,將圖紙重新捲起收好。

「怎麼樣?」見藺芳面色沉重,瞻基的心也隨之一沉,但仍抱著一絲希望發問。

藺芳搖了搖頭,道:「從汶河引水至此倒是可以,但堽城壩距離太遠,恐怕到時候得在汶河上重新定址建壩。而且汶河水量不沛,還需在附近另尋水源。」

瞻基微微有些失望。昨晚在濟寧,瞻基與藺芳談了半宿,聽他詳細闡釋了此次疏浚運河的計畫。在藺芳看來,元代引汶濟漕舊道已不敷使用,想使運河年運糧量達到二百萬石,就必須重鑿新引水渠,使汶河水可以大量輸送到漕河南段。而這新渠的源頭,最好就是這業已建成的堽城壩,如此便可省下一筆再建新壩的開銷。可是現在這個設想已不可能了。

不過瞻基也未太過在意。藺芳是個痴人,又只是個末流小官,故把永樂六百萬貫的定額看得比天還要重;儘管瞻基已有承諾在先,但他還想著盡量能夠省著些工錢。瞻基則不然,百八十萬貫在他眼中實在算不得什麼,他關心的是儘快將河工的事敲定,為自己的立儲大計增加籌碼。本來,他想著若果能用堽城舊壩,那也未嘗不可。現在此路不通,那便另尋他法便是。想到這裡,瞻基大度地對藺芳笑道:「朝廷也不在乎多花這點子!既然堽城壩不可用,那再築一個就是。至於水源,咱們再細細探訪便是。」

聽瞻基這麼說,藺芳心情方好了些,他抬頭瞧了瞧天時,已是接近申正,遂躬身道:「天色已不早了,殿下與金大人累了一天,不如繞道去汶上縣城歇著吧!」

「還去什麼汶上!」瞻基不假思索地道,「咱們直接回開河站找個客棧歇了,明早直接沿河道北上,省得來回折騰!」

「不妥!」一旁的金純趕緊勸阻道,「這開河站已接近梁山和安山,聽說那一帶最近不太平,有不少盜匪出沒。而且開河站只是個小鎮,沒有城牆,離汶上和濟寧都遠,萬一出點岔子,官府鞭長莫及!」

「能出什麼岔子!」瞻基不以為然地道,「這開河站難道就不是我大明王土?當今太平盛世,哪會有那多強人!」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下河堤,領著李謙直接向開河站方向而去。金純與藺芳面面相覷,卻也奈何不得,只得趕緊跟上。

一進開河站,氣象便是一新。開河站本就是這附近最大的村鎮,今天又正巧趕著大集,方圓二三十里的人們都湧來趕集。幾人站在鎮口放眼望去,這賣小吃的、雜耍的、看相的、唱大戲的是應有應有,每個攤子前都圍著一大群人,硬是將整條街塞得滿滿當當。瞻基到底還是個孩子,平日里在宮中循規蹈矩,一朝被放出來,便有囚鳥出籠之感。先前因要辦差,所以還強作正經,待看到這民間市井的繁鬧景象,便再也安穩不住了。

大街的正中央是一個露天的小廣場,有幾家演雜耍的正在那裡賣藝。瞻基尋著圍觀之人最多的一家,一頭便鑽了進去。待站定一瞧,裡頭正在表演耍火叉。只見一個瘦猴樣兒的青年男子,將一把頭部纏滿浸油布條的飛叉點燃,隨即往空中一拋,飛叉旋轉數圈,勾畫出一道道絢麗的火花,待上升的勢頭盡了,旋又跌落下來,眼瞅著就要砸到頭頂,男子不慌不忙,往旁邊小退一步,用左肩這麼一聳,正巧打在飛叉頭下方三寸處的的木杆上,飛叉受力,又再次騰空,如此循環往複,男子也不斷變換方式,一會兒用肩、一會兒用胳膊,再又用背,最後竟是用臀,每一次的力道和著力點都恰到好處,飛叉不停地上上下下,叉頭的火焰越來越大,幾次都看著要燒到男子的衣衫,但最終卻一點兒火星也沒賤著。瞻基久處深宮,哪見過這等好玩把戲?頓時興奮得不停拍手叫好。

耍完了火叉,瘦猴男子便就退下。隨即兩個戲班子做工的男人各搬了一塊圓形石塊到場子中央,又拿過一根看上去十分結實的竹杠,找來繩子將竹杠兩端分別綁在石塊上。瞻基看著,隨即問身旁跟上來的李謙道:「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少爺,這是要舉雙石,軍中力士們比武時也常做這的!」鎮上人多,李謙不便再用「殿下」稱呼,便改稱瞻基「少爺」。

瞻基回憶起去年在宣府軍中時,確實也見過類似的道具,不過那些石塊每個大都只有四五十來斤,今天看這漢子的石塊,怕是有七八十斤重,當即嘖嘖道:「看來待會兒出場的定是個大力士來著!」

正說著,一個滿臉虯髯的敦實漢子走到場子中央。他虎虎有生氣地向四周看客抱拳行了個禮,隨即屈身握住竹竿兩端,都沒見著運氣,直接將腿一用力,便將一百多斤重的兩塊大石頭輕易地舉了起來。漢子舉著雙石,繞場走了一圈,所到之處,看客莫不大聲叫好,瞻基也是開心得直拍巴掌。

待將雙石放下,漢子又一拱手,顯是要說場面話討錢,這時人群中幾個閑漢叫道:「光舉石頭算個甚本事?我們要看千斤石!」

「對,看千斤石!」看客們也順勢起鬨。漢子見此形勢,遂憨憨一笑,便就直接仰卧到地上,將雙腿伸進雙石中間的竹竿下頭。這時,先前耍火叉的瘦猴兒男子和另一個中年男人走上場來,他們一人一邊,竟直接坐在兩塊石頭上面。

「這他也能舉起來?」瞻基見此情景,頓時不可思議地問李謙。李謙也有些吃驚,不過仍面不改色,只道:「少爺只管看便是!」

這時,場上已有了動靜。漢子這次再不敢託大。只見他呼吸幾次,調整好氣息,隨即猛一吸氣,額頭青筋暴起,口中發出一聲怒吼,雙腿猛地用力往上一抬,竹竿承載著兩塊七八十斤的石塊連帶兩個大小夥子,竟被漢子僅用腿力,就往空中升了近一尺!虯髯漢子堅持了好一陣,才慢慢松力,將石塊放回到地上,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眾人皆被漢子的神力所折服。瞻基看得是目瞪口呆,好一陣才緩過勁兒來,口中喃喃道:「真猛士也!真猛士也……」

表演既已結束,接下來自是討賞錢了。虯髯漢子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又一拱手道:「各位父老鄉親,在下許三,沒甚個別的本事,只靠這一身蠻力混口飯吃!今日在此獻醜,還請各位看著打賞幾個!」說著一個穿著一件髒兮兮的小花襖的半大姑娘拿了個銅鑼出來,與漢子一起來到看客們跟前。

見開始收錢,看客們遂一鬨而散,只有幾個心善的掏了幾個銅子。漢子圍著場子走了大半圈,銅鑼里仍有區區十幾文,正自心中發急,忽見一身書生打扮的小瞻基仍氣定神閑地站在前頭,漢子心知這八成是個有錢又大方的主兒,趕緊加快步伐,走到瞻基面前,略一躬身,道:「賣藝糊口,還請這位小爺可憐見賞幾個!」

瞻基身上從不帶錢,聽漢子這麼說,遂將目光瞄向李謙。李謙會謙,遂往袖子里掏,一下便拿出好幾張寶鈔,但最少也是十兩面值的。李謙見面額太大,正有些為難,瞻基卻毫不在乎,當即隨手抽出一張,直接放到小姑娘的鑼中,又對漢子笑道:「壯士天生神力,流落民間豈不可惜?莫如投軍報國,在沙場上廝殺幾年,若能賺個功名回來,也能光宗耀祖!」

虯髯漢子見眼前少年一甩手就是十兩寶鈔,正驚得合不攏嘴,此時聽瞻基這麼說,遂先謙卑地一笑道:「謝小爺厚賞!」旋又把口風一轉,道:「只是這刀槍無眼,真要當兵吃糧,沒準兒功名沒撈到,就先得命喪黃泉!俺祖祖輩輩都是老實百姓,做不了這腦瓜子別腰帶上的營生,也沒發家的命,只求能有碗飯吃,俺就知足了!」說完,他便又作了個揖,帶著小姑娘繼續到別人跟前討賞去了!

瞻基本有招攬之心,見虯髯漢子不願,便也只得作罷。這時又聽著吆喝,原是旁邊又有一家要耍花壇,瞻基遂把此事拋下,興緻勃勃地擠到另一堆人群中。

瞻基這一玩兒便過了小半個時辰,他精神好,在人群中鑽來鑽去也絲毫不累。只苦了幾個臣子,既勸不住這位小爺,又怕出什麼岔子,只得拼了老命跟在瞻基屁股後頭一起擠。李謙和藺芳一個終年習武,一個整天往河道上跑,故還沒覺得什麼,金純卻是個養尊處優的高品京官,平日里哪遭過這等罪?不一會兒就累得氣喘吁吁,偏還不能停下來,實在是苦不堪言。

似乎看出金純體力不濟,瞻基終於停了下來。此時他的小臉已是通紅,額頭上也不住地冒著細汗,瞻基撩起袖子抹了把臉,隨即對金純嘻嘻一笑,伸手往前面不遠處的一個戲台處一指,道:「咱們去那裡看戲,這個是可以安坐的!」

「少爺!」金純對瞻基道,「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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