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南光復 第九節

「解縉要倒台了!」煦園書房內,紀綱從朱高煦處聽得解縉奏疏內容,當即作出如是結論。

「你們沒見著父皇發怒的模樣兒……」高煦仍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在乾清宮御書房內見到的情景,「當時他老人家指著奏本中的一段大罵:『解縉豎子,讀個狗屁經史!什麼叫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他怎就不提孔夫子這話前面還有半句是: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斷章取義,篡改原意,虧他解縉還是文宗!』說完這話,父皇當即把奏本擲到馬雲臉上!要不是本王攔著,他老人家差點把御案都給掀了……」作為東宮幹將,解縉早就被高煦恨到了骨子裡,如今他黯然失意,高煦自是樂不可支。

史復平靜地看著高煦,待他鬧得差不多了,方問道:「王爺以為,皇上將如何處置解縉?」

高煦不假思索地道:「最少也是貶出京城吧!」

「為何是這等處置?」

「這還不簡單?」高煦一笑道,「解縉明著是反對收復安南,但往深里究,其實就是和開拓國策叫板!而且解縉阻撓父皇大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既然此番他先撕破了臉,那父皇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王爺說得不錯!」這兩年高煦的見識頗有長進,史復對此十分滿意。他想了想,又道:「不過僅就於此,咱們還不能高枕無憂!」

「這是為何?」高煦訝道,「解縉不過是個白面書生,放在父皇身邊,對本王自沒甚好處。可出了京城,還怕他能掀起什麼大浪來?」

「王爺想得太簡單了!」史復搖搖頭道,「解縉之失,在於其悖逆大勢。修纂大典、出使西洋、光復安南,這都是與開拓振興緊密相關的大事。解縉在此三事上都與聖意有違,這往根子里說就是反對開拓振興的國策!開拓國策是皇上的治國總綱,解縉身為翰林院掌印、堂堂內閣之首,又是天下士林領袖,這樣一個頗具影響的關鍵人物,卻在這種大政方略上頭跟陛下公然作對,那於情於理,陛下都不能容他繼續位列朝堂。」剖析完解縉失勢的根本原因,史復話鋒又一轉道,「然拋開國策之爭,解縉才幹俱佳、心思敏捷,兼又一派名士風度,此皆深受陛下喜愛。陛下之所以能容忍解縉至今,也是因著這份愛才之心的緣故。從這一點上說,解縉現在雖是虎落平陽,但一旦幡然醒悟,在國策之政見上改弦更張,那這番落難經歷反倒就成了鳳凰涅槃。以他的能耐,想重獲聖眷實是輕而易舉!」

聽史復這麼說,高煦的臉色頓時沉重起來,當即脫口而出道:「解縉會不會改變政見,這可由不得我們說了算!照先生這麼說,此人就算在野,也是一大隱患!」

「不錯!」史複目光一寒,冷冷道,「所以王爺要趁此良機,痛打落水狗,在皇上面前再揣他一腳。只要能讓皇上對解縉的厭惡從政見延伸到品性上頭,那他就再也沒有出頭之日!」

「史先生說得有理!」紀綱點點頭,但又話鋒一轉道,「不過要成此算,也少不了得需網羅罪名。可這解縉雖然招人嫌,但平日里一不貪財二不攬權,家人也沒個為非作歹之事。難不成要像之前整治李景隆那般,給他強安罪狀?」

「當然不可。當初之所以能尋李景隆的晦氣,是因為皇上也已有意對其下手。解縉雖然失勢,可還遠遠沒到李景隆那份上!」史復輕輕搖頭。

三人又陷入深思。一炷香工夫過去,史復抬起頭,對高煦道:「王爺,就咱們幾個這麼枯想,恐是找不到解縉的破綻了。但在下想到一人,若能得他相助,此事或大有希望!」

「是誰?」高煦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追問。

史復淡淡一笑,說出一人名字。

「他?」高煦和紀綱不約而同的張大了嘴巴:「你沒弄錯吧!他也是東宮的人!你讓他幫咱們除解縉,這不是與虎謀皮么?」

「他的確是太子的人!不過只要咱們算計妥當,便能讓他答應!」史復鎮定自若地一笑,繼而說出了心中計畫。

又是一陣沉默。高煦和紀綱都在琢磨此策成算。過了好半晌,高煦點點頭道:「照你的說法,他和解縉倒真是一山不容二虎。本王覺得可以一試!」說著,他又將頭扭向紀綱,道,「老紀,這事你出面比較合適,你可願做?」

「有何不可?」紀綱牙縫中蹦出四個字,臉上露出一絲猙獰的笑容。

……

三日後的下午,翰林院侍讀黃淮在文淵閣當完值,遂出宮騎上自家的小毛驢,沿著西安門外大街打道回府。黃淮的府邸位於中城劉軍師橋旁的忠靈坊內。待走到家門口,便見大門右側的拴馬樁上牽著幾匹高頭駿馬。正在此時,管家黃七便一臉慌張地迎上來。黃淮翻身下馬,便往門內走邊問道:「門口怎會有馬?有客來訪么?」

「回……回老爺,有客!」黃七嘴巴都有些不利索了,「是紀……紀大人!」

「哪個紀大人?」黃淮仍是一副漫不經心之態。

「是錦衣衛紀……紀緹帥!」

「什麼?」黃淮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倒在階梯上。待站穩了,他立即問道:「他來做什麼?」

「小的也不知道!」黃七哭喪著臉道,「他半個時辰前就來了,還帶了兩個緹騎。小的跟他說老爺還在宮裡當值,他卻說無妨,然後就徑自到花廳里坐著了,說是要等老爺回來!」

黃淮渾身一哆嗦,臉上露出一絲驚恐之色。對於黃淮這種歸附的建文朝舊臣來說,紀綱簡直就是妖魔一般的存在。當年燕軍進京,永樂大肆清洗朝堂,黃淮就親眼見證了無數大臣在紀綱的屠戮下含恨慘死。其後,紀綱執掌錦衣衛,更是扮起了鷹犬的角色,專為皇帝偵刺朝臣行止。有一次,黃淮等幾個閣臣相約到解縉家中玩紙牌,激戰正酣之際,忽然一陣風吹過,紙牌紛紛飄到窗外,待大伙兒去撿,卻發現少了一張。第二日,解縉與黃淮進宮隨侍,永樂問他們昨日做了何事,二人如實相告。孰料永樂哈哈一笑,從袖中掏出一張紙牌遞給他們,二人接過一看,不由大驚失色——此紙牌竟恰是昨日丟掉的那張!而這正是紀綱陰遣緹騎做的好事!對這樣一個陰鷙人物,黃淮是又恨又怕,平日里見了都是躲著走,唯恐被其逮著不是,可他今日怎跑到自己府上來了?

「老爺!老爺!」黃七見黃淮發獃,不由焦急得輕聲呼喚。黃淮回過神來,又思忖一番,仍琢磨不透紀綱來意。但事已至此,他想躲也不可能,只得強捺心中不安,深吸口氣向內走去。

待走進花廳,紀綱早聽得外頭聲響,已起身等候。見著黃淮,紀綱哈哈一笑,拱手道:「黃先生總算回來了,紀某已在此恭候多時了!」

「不知緹帥大駕光臨,竟讓您久候,罪過罪過!」黃淮早知紀綱是個笑面虎,此番見其笑容可掬,他心中愈發驚慌,但仍強自鎮定的寒暄。

「是吾未先知會便貿然造訪,先生何罪之有!」紀綱又是親切一笑。

黃淮滿腹狐疑,實在摸不準紀綱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也無心再跟他敷衍,遂乾笑一聲,做個手勢請紀綱重新落座,然後自己也坐了,拱手道:「恕仆冒昧,不知緹帥今日光臨寒舍所為何事?」

「黃先生是個爽快人!吾此番前來,確是有事。」紀綱打了個哈哈,突然眼珠一轉,又笑道,「不過眼下已是晚飯時辰。吾在此坐了許久,腹中也都餓了,黃先生不會連頓晚飯都不管吧?」

見紀綱這麼說,黃淮只得尷尬一笑道:「緹帥造訪,鄙舍蓬蓽生輝,豈有不留飯的道理!」說著便要招呼下人備飯。

「不勞先生費心!」紀綱一擺手,阻止了黃淮張羅,道,「吾來之前,已在醉仙樓定了一席酒菜,眼下應已備好。吾派人取來,咱們邊吃邊聊!」說完,也不待黃淮推辭,便將手往後一揚,站在他身後的兩個緹騎當即一躬身,旋飛也似的向外頭跑去。

黃淮見狀,只得咽下口唾沫,又無可奈何地與紀綱做嘴皮子周旋。其間,黃淮幾次出言試探,欲問出紀綱此番來訪之用意。但紀綱滑得跟泥鰍一般,盡挑些不著邊的山野逸聞跟黃淮瞎扯,弄得他心中愈發忐忑。小半炷香工夫過去,兩個緹騎又風風火火地跑了回來,每人手中都提著兩個大食盒。紀綱見狀,遂哈哈一笑,指著花廳中央的八仙桌道:「把酒菜都擺到那上頭,本帥要與先生小酌一番。」

「是!」二人答應一聲,隨即走上前開始擺席。黃淮順眼一瞧,不由微微一愣——這紀綱好大的排場!

只見這菜中打頭的一道,便是醉仙樓的頭號招牌——什錦海味雜燴。此菜是將炙蛤、鮮蝦、燕菜、鯊翅等上品海鮮燴到一起,用精廚烹制,味道極其鮮美!僅此一道菜,花費便不下二十貫!緊接著又是桃花鮓,這是用二月里湖廣所產鮓魚腌制,口感亦是極佳。再接著就是一盤冰鴨,此鴨做法是先一日將鴨煮熟,過一天凝成膏再食用,入口清涼潤滑,嫩爽無比——以上都是御宴才有的珍餚!而其他的菜式也是不凡,什麼嘉定雞、金壇鵝、滇南雞鬃菜、福建西施舌等等,都是一等一的方物特產,僅運到南京就耗費不菲。連酒都是產自湖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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