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長驅南下 第六節

當方孝孺走進乾清宮暖閣時,建文正在用晚膳。見孝孺進來,建文放下筷子道:「先生這般急著見朕所為何事?那幾道敕旨不是已經發了么?」

「陛下!」方孝孺跪下行了禮,沉聲道,「臣帶了一個人進來,請陛下賜見!」

「誰?」建文問道。

「程濟!」

「程濟?」建文覺得這個名字有點耳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見建文疑惑,方孝孺遂又道:「就是當年在午門外阻攔徐四小姐擊登聞鼓的那個兵科給事中。後來他改任翰林編修,又派到真定大營做了參軍!」

「哦!」建文這才想起來,不過很快他又道,「朕記得先前吳傑報過來的蒿城陣亡官員名錄中,好像有他的名字。怎麼,他還活著?」

「是,蒿城戰敗時,他與吳侯失散,故吳侯以為他陣亡了。現已回到京師。」說道這裡,方孝孺頓了一頓,又道,「程濟有一秘事,要奏與陛下!」

「哦?」建文一愣,隨即道,「那便喚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程濟便踏進了暖閣。因方孝孺已說明是秘事,建文遂屏退內官和宮女,只留江保一人在暖閣內侍候。如今的江保已是建文身邊僅次於王鉞的心腹內官,即便這種機要場合,建文也常命他隨侍。

「皇上!」進入暖閣後,程濟跪倒於地,「蹦蹦蹦」磕了三個響頭,接著又把與方孝孺說的話重新跟建文講了一遍,末了一臉憤怒道,「陛下,這徐增壽世受國恩,不但不奮發報效,反而暗結燕藩,陰謀顛覆朝廷,其心可誅!還請陛下下旨嚴懲!」

與方孝孺一樣,在聽完程濟的話後,建文也驚得目瞪口呆。在確信程濟之言非偽後,建文一把將身前餐幾掀翻,倏地站起了身子,雙眼通紅地對江保喊道:「馬上傳朕旨意,命錦衣衛速發緹騎,擒徐增壽來見朕!」

「陛下暫且息怒!」見建文激動,方孝孺忙出言相勸,又用眼色阻止了江保,方沉聲道,「陛下且聽我一言,再定奪不遲!」

「先生且說!」建文對方孝孺一向尊重,見他如此,便稍稍按捺住了心神。

方孝孺並未直接回話,而是把眼光拋向了程濟。程濟明白這是恩師要與皇上商議機密大事,自己不宜在場,忙向建文行禮告退。

待程濟退出,方孝孺方對建文一拱手道:「敢問陛下,您覺得程濟之言是真是假?」

「朕以為是真!」建文略一沉吟,堅決道,「諒那程濟也沒膽子騙朕。難道先生覺得有詐?」

「不,臣也確信程濟之言是真!」

「那先生……」

「陛下!」方孝孺深吸口氣,侃侃道,「臣之所以阻陛下捉拿徐增壽,是想請陛下看清此舉之利弊?」

「這有什麼看不清的?」建文忿忿道,「徐增壽出賣朝廷軍情給燕藩,又在朝中鼓動勛戚鬧事,此等奸惡之輩,豈能不加以嚴懲?」早在削藩開始後,建文就一直覺得朝中勛戚中有內奸,為此他還曾特地派李景隆暗察,但一直沒有結果,後來也就不了了之。此時謎底終於揭開,陰謀搗亂的正是徐增壽,建文得知豈能不怒髮衝冠?

「臣冒昧!」方孝孺卻仍是十分冷靜,「敢問陛下,您下旨捉拿徐增壽,又有何證據?」

「程濟之言,豈不能為證據?」

「程濟空口無憑,且又是孤證,何以服人?何況當年程濟在午門冒犯徐四小姐,也算是和徐家有了過結。僅憑他的一面之詞,如何能定徐增壽的罪名?」

「管不了這麼多!」建文怒氣沖沖道,「徐增壽勾結燕藩,禍害朝廷甚深,此等內奸不除,如何能剿滅燕藩?」想到徐增壽暗傳軍情,前幾次大敗他多少都脫不了干係,建文心中更是恨極,當即厲聲道:「朕倒要看看,朕要殺他,朝中誰人敢阻!」

「陛下不可!」方孝孺耐心解釋道,「罪狀不彰,而誅軍府掌印,這必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到時候不但勛戚們不服氣要鬧事,就是軍中,那些中山王的舊部也會心懷不忿,進而對朝廷生出異見。如今北疆戰局已是步履維艱,皇上萬不可意氣用事,再使將士離心!」

方孝孺這麼一說,建文一下子冷靜下來。仔細一想,建文不得不承認方孝孺之言有理:現在朝廷上下已經是人心渙散,實在是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還有!」見建文心有所動,方孝孺忙趁熱打鐵道,「以程濟之言判斷,徐增壽在朝中已經營有年,前幾次勛戚鬧事,他就是暗中主謀。此等人物,在右班武臣中必然頗有威望,皇上悍然殺他,那些武臣會不會就此心存忌憚?平燕大業,少不了武臣們出力,萬不可在這關鍵時候寒了他們的心啊!」

「這……」建文一下啞了火。對於武臣,建文對他們是又恨又無奈。他恨的,是這幫武官不僅不和他同心協力,反而成天在朝中煽風點火,對剿燕指手畫腳;而之所以無奈,則是因為不管如何,這戰爭終究得由武人去打,建文雖然信任文官,可總不能派這幫手無縛雞之力之輩去和燕山鐵騎搏命吧?想到這裡,建文終於垂下了高昂的頭顱。

「那先生覺得該怎麼辦?難道就這麼放任不理嗎?」半晌,建文終於再次開口,不過這一次,他的語氣間充滿了無奈和悲哀。

「當然不是!」方孝孺終於拿出了辦法,「徐增壽勾結燕藩,必須伏誅!但要殺徐增壽,必須有十足證據,將這案子定成鐵案。如此,不論是勛戚,還是軍中的徐達舊部,都無話可說!」

「那先生說說,如何定成鐵案呢?」建文眼光一亮,趕緊問道。

方孝孺沉穩地道:「今日程濟之言絕不能外傳,皇上表面上仍需裝做未知,只在暗中派精幹緹騎暗中監視徐增壽。徐增壽既為燕藩走狗,必然會再有動作,屆時我等逮著機會,抓他個現行,讓他抵賴不得。如此,既除了姦細,又可確保朝堂和軍中不生波瀾!」

建文沉吟一陣,點點頭道:「便依先生之計。緹騎那邊,朕親自安排。先生下去後,一定要囑咐程濟,讓他千萬不可走漏風聲!」

「臣明白!」方孝孺深深躬下了身子。

方孝孺告退後,暖閣內又安靜下來。江保從房外召來一群小內官,手忙腳亂地收拾被建文掀翻在地的碗盤飯菜。望著滿屋子忙碌的內官,建文忽然感到一絲莫名的悲涼:這到底是為什麼?難道自己對不起徐增壽么?自己明知道他與燕王的關係,可還是讓他一直待在右府左都督的高位上,一直給予他相當的信任,甚至讓他參預一部分軍政!可就是這樣,還是不能收住他的心,他居然利用自己的這份信任,暗地裡給自己使心眼、下絆子!想到這裡,建文是又氣憤又寒心。

這時,地上的雜碎物都已收拾乾淨。建文回到榻上坐下,江保從外面端了一碗冰糖蓮子羹進來,奉到建文跟前,輕聲道:「皇爺,剛才的膳您用到一半,就把桌子掀了,奴婢特地叫御膳房又熬了一碗冰糖蓮子羹,您多少吃一點填填肚子,也消消火氣。」

建文接過蓮子羹,盛了一勺放進嘴裡,突然又將碗放下,對江保頗為傷感地道:「爾說,難道朕之德行就這麼不堪嗎?」

「皇爺您何出此言!人心隔肚皮,林子大了什麼鳥沒有?皇爺的心得放寬些,和這些人氣壞身子就不好了!」江保一邊給建文扇著扇子,一邊畢恭畢敬地勸慰道。

「朕是不得不動氣啊!」建文心煩意亂地說道,「記得以前徐輝祖跟朕提起過,說他這個弟弟一向心志堅定,又與燕王交情深厚,如此堅決與燕藩斷絕關係不合常理。當時徐輝祖還暗中勸朕要防著點,不要讓徐增壽參預太多軍事。只是那時徐增壽言之鑿鑿,說他與燕藩再無瓜葛,朕見他情真意切,便也就信了,誰知他卻是在騙朕!」說到這裡,建文搖搖頭又道:「朕就是想不明白。爾說,這同為中山王后人,徐輝祖是忠心為國,這徐增壽怎麼就會暗中出賣朕?一個娘胎出來的人,怎麼會有這天壤之別?」說完,建文又生出一肚子無名火,當即端起案上湯碗,一仰頭將碗里的羹一飲而盡。

「皇爺!」江保將建文手中的瓷碗接過,又遞上一條手帕給建文拭了嘴,方幽幽地說道,「就這徐家兄弟的事兒,奴婢倒有個想法,就是不知道對不對!」

「唔?」建文詫異地望了江保一眼道,「什麼想法,爾說說看!」

「皇爺,奴才想的是,這徐家兄弟該不會是串通好了,腳踏兩條船吧!」江保陰著嗓子說道。他平日頗得建文信任。此時便產生了個「為君分憂」的心思,想通過這番建言,讓皇上對自己刮目相看。

「什麼?」建文的目光一下掃到江保臉上,「爾這話是什麼意思?」

建文一頓逼視,江保頓覺有點兒心虛,忙把頭垂下,過了好一會兒方繼續道:「這也是奴婢的一己猜測。奴婢想,這徐家兩兄弟一個效忠皇上,一個勾結燕藩,該不會是想兩邊討好,保住他們家的榮華富貴吧?燕賊謀逆,天下大局不明,他們便一人保一個主公。若陛下勝了,這徐輝祖仍是公侯自不必說;若燕賊勝了,徐增壽必然大獲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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