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長驅南下 第五節

與茹嫦告辭後,方孝孺回到文淵閣,將剛才商定的諸般事項草擬成詔旨,隨後又交給尚寶司用印。因是緊急軍務,方孝孺十分上心,親自督促尚寶司卿立刻將詔旨拿到內廷,在內宮尚寶監處蓋好了印,這才放心返回。回到文淵閣時已過午時,孝孺在衙門內吃了午飯,接著小歇一陣,隨後處理了一陣公務,直到申時正牌才散衙回府。

回到家門口,方孝孺剛翻身下馬,門前照壁後突然閃出一個乞丐模樣的男子,直衝過來,口中大聲叫道:「恩師!恩師!」

方孝孺嚇了一跳,回首看這個乞丐,卻不認識,遂問道:「爾是何人?為何以師稱仆?」

「恩師!」乞丐此時被方家下人架住,全身動彈不得,只是帶著哭腔喊道,「恩師,我是程濟,我是程濟啊!」

「程濟?」孝孺一愣,忙上前兩步定睛一瞧,不由大吃一驚——這人果然是程濟!只是這程濟此時全身衣著破爛不堪,臉上也滿是泥污,乍看上去不僅不像個風雅文士,卻完全和個叫花子一般。

方孝孺忙一揮手,命家人放開程濟,接著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道:「你不是殉國了嗎?怎麼又活過來了?還變成這般模樣?」這程濟原是方孝孺派到真定大營的參軍,耿炳文兵敗後,他又改歸吳傑麾下。蒿城大敗,真定大軍土崩瓦解,當時程濟也在軍中。據吳傑傳回的軍報,程濟已經陣亡,方孝孺得知後還傷心了好一陣子,卻不想幾個月後,他卻又出現在自己眼前。

眼見恩師一臉關切,程濟心中百感交集,當即痛哭失聲道:「恩師,一言難盡啊……」

方孝孺見程濟凄慘痛哭,心中頓也一酸,遂安慰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想來你這一路也經歷了不少磨難,且先回為師府中梳洗一番,喝兩口熱湯,再細細道來不遲!」說著,便招呼著程濟往家中走去。

約莫半個時辰後,程濟盥洗完畢,又換上了方孝孺給他準備的長衫,接著,孝孺令下人上飯,程濟一口氣吃了三大碗米飯,又將席上的魚肉一掃而空,這才恢複了些人色。酒足飯飽,程濟擦了擦嘴,忽然一躍而起,旋又跪到地上,面容急切地向方孝孺稟道:「恩師,學生有要事稟告!」

「哦?」見程濟如此,方孝孺也吃了一驚,遂放下筷子道,「是何事?」

「稟恩師,臣在河北發現,右府左都督徐增壽暗結燕藩!」

「什麼!」方孝孺大驚失色,手中筷子也「咣當」落地。他當即起身,一臉驚訝地問程濟道:「你這是如何得知的?」

「學生親眼所見!」程濟堅聲答道。

方孝孺渾身一震。他立即離席,將門窗關上,又回身將程濟從地上扶回凳子上坐了,方一臉鄭重道:「你把這前後經過給仆詳細說來!」

「是!」程濟拱手一揖,隨即拉開了話匣子。

那是兩個多月前發生的事。蒿城一戰,南軍被打得大敗,各部慌不擇路,四散而逃。混亂中,程濟與吳傑的本部失去了朕系,不得已被亂軍裹挾著,向南倉皇亡命。原本,程濟想著待局勢平穩,便返回真定。可燕軍卻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一路向南攻城略地。程濟逃到順德,燕軍也攻至順德;程濟逃到廣平、燕軍又殺到廣平;待程濟狼狽不堪地逃進大名府時,燕軍的鐵蹄也踏入大名境內。無奈下,程濟只得繼續南下,準備越過大名,逃入河南境內再做計較。

經過幾日奔波,程濟於一個大雨滂沱的下午逃到了老岸鎮。老岸鎮位於大名府南端,再往南百里便是黃河。當逃到老岸鎮時,程濟的幾個扈從親兵都已失散,他本人也饑寒交迫,實在走不動了,於是只得在鎮外一個廢棄的小廟內暫歇,待暴雨過後再向南趕路。

枯坐在殘破的小廟內,望著空空的四壁,程濟心中說不出的悲涼。蒿城大戰的失敗,他程濟應該是負有責任的。當時安陸侯吳傑根本就不想出兵,是他程濟一心想雪夾河慘敗之恥,拉著暴昭連催帶逼,強迫吳傑將大軍拉到了蒿城。此戰過後,真定大營也元氣大傷,朝廷在河北的最後一支主力也喪失了戰鬥力。想到這裡,程濟又悔又恨,幾乎要落下淚來。

就這麼枯坐了許久,外面的驟雨終於停了。又過了半晌,程濟反應過來:現在還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大名府城隨時可能被破,到時候燕軍很有可能繼續南下,自己必須抓緊時間,繼續南逃。想到這裡,程濟拖起疲憊的身軀,準備繼續趕路。

就在這時,廟外隱隱傳來一陣馬蹄之聲。程濟立刻緊張起來。這些人會不會是燕兵?想到這裡,程濟心驚肉跳。

馬蹄聲越來越近,程濟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想跑是不可能了,自己一出門,便會被騎馬之人發現。現在唯一的辦法,便是趕緊找地方躲起來。就在這時,角落處的一堆稻草引起了程濟的注意。來不及多想,程濟馬上鑽進稻草堆中,將自己身子掩藏起來。此時的他不停祈禱,希望這些人千萬不要進廟。

不過程濟馬上就失望了。很快,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尖利的聲音在廳內響起:「今日實在不走運!好不容易遇見你,卻被一場雨澆了個清透!」

這個聲音不男不女,竟像從宦官嘴裡發出來似的,程濟一聽,心中更加驚慌。這裡是河北,不是京師!朝廷派往真定監軍的內官已在蒿城陣亡,這個人若真是宦官,那必定是燕王那邊兒的。想到這裡,程濟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全身一動不動,生怕引起這些人的注意。

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這次是個正常中年男子的嗓音:「呵呵,馬公公受累了。其實在下自己也能找到大營,何勞您親自跑這遠迎接!」

果然是燕府內官!程濟的懷疑立刻得到了印證。但同時,另一個疑問在他心頭泛起:這男人又是誰?他與這個內官跑來這兒做什麼?稍一思慮,程濟又是一驚:據他所知,燕府中只有一個內官姓馬,那便是燕王最信任的馬和!若此人是馬和,那眼前之事就更加玄乎了。究竟是什麼人,能讓馬和親自出馬迎接?想到這裡,程濟好奇之心大起,他悄悄地將身前的稻草撥開一個小縫,緊張地向廳中望去。廳中就站著說話的兩人,只是他們均背對著自己,一時看不清面容。

將外衣脫下,馬公公又說話了:「豈敢當『親自』二字?上次見面時,便約好這段日子再過來。可不想正趕上我軍南下,大名這條路亂得很。王爺怕你有閃失,便派我和狗兒他們潛到南面兒來接你。」

「承蒙王爺掛心!」男子又趕緊說道。

「好了,不扯這些了!」馬公公一揮手道,「快把衣裳換了,咱們得趕緊回去。王爺急著知道京師消息,這是大事!」

「是!是!」男子連連應承幾聲,又笑道,「朝中這段日子熱鬧著哩!我家都督已與勛臣們商量好了,一定要逼皇上罷兵!」

京師!朝中!都督!馬公公!這兩人你言我語,程濟是愈聽愈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在這時,中年男子轉過了身來,程濟定眼一瞧,差點兒沒叫出來:這不是徐得嗎!

當年在京中做官時,程濟和徐增壽打過幾次交道,對徐增壽的這個心腹家奴也有印象。程濟記憶超群,雖然離開京師已近兩年,但此時一見面,他仍一眼就將徐得認了出來。

徐增壽勾結燕藩!不用多想,程濟立刻便得出了結論。如今燕藩與朝廷是死敵,徐增壽是朝廷的左都督,而他的心腹居然在這裡與馬和接頭!並和燕王暗通信息!想到這裡,程濟怒火中燒:難怪燕軍每次都能佔得先機!對於燕王的用兵如神,程濟始終抱有疑惑。尤其是夾河大戰前,朱棣再次派人偷襲大名,燒了南軍糧船。當時這批糧草剛到大名未久,燕軍怎麼就這麼巧,正好在糧草方聚之時趕到?這個問題曾讓他困惑了好一段時間。如今,這一切都有了答案!原因很簡單:朝中出了大內奸,將朝廷的軍事動態全偷報給了燕藩!這個內奸就是徐增壽!而傳遞消息的人,便是眼前這個徐得!想到這裡,程濟恨不得立刻把徐得綁回京師。不過他終究冷靜下來。這時候出去,不但抓不住徐得,反而當場便會被馬和殺掉!就是性子再急,程濟也不會做這種飛蛾撲火之事。

過了一陣,徐得與馬和都換好了衣裳。馬和呵呵一笑道:「如今我軍又勝了一場,估計用不了多久,河北便全是王爺的了。下次你再過來,這裡便安全多了!」

「哪還有下次!」徐得笑道,「如今朝廷敗得都不成樣子了。照這麼下去,王爺的靖難大業指日可成!下一次,小人定與我家都督一起,在京師恭候王爺大駕!」

「哈哈……」徐得的話讓馬和很受用,他大笑一陣,也不答話,便轉身向外走去。徐得也隨即跟上。不久,外面又傳來一陣馬蹄聲。

待馬蹄聲遠去,程濟從稻草堆中爬了出來。走到門外,程濟狠狠地向北面「呸」了一聲,隨即轉過身子,匆匆向南跑去。現在,他深感自己責任重大。他要趕緊回到京師,把這個驚人的消息報告給朝廷,報告給皇上!

不過程濟並沒有如期抵達京師。連日的勞累外加神經的高度緊張,本就孱弱的程濟終於支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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