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長驅南下 第四節

夾河慘敗的消息猶如一潑冷水,將因東昌大捷而信心暴漲的建文君臣一下子澆了個透心涼。而沒多久,敗報再次傳至,閏三月初十,燕軍與吳傑部戰於蒿城。是戰,燕軍攜夾河大勝之勢奮力猛攻,南軍被打得落花流水,十萬大軍損失過半,餘眾倉皇逃回真定。至此,燕軍徹底扭轉了東昌慘敗以來的頹勢,再次將戰爭的主動權牢牢掌握在手裡。與朱棣的意氣風發相對應,建文則重新陷入了深深的痛苦與恐慌當中。

這一日早朝罷,百官照例告退出宮,而方孝孺和茹嫦卻被建文留了下來。待眾官走出華蓋殿,建文木然半晌,方滿臉愁雲地道:「兩位愛卿隨朕去武英殿,有事與爾等商議。」

方孝孺與茹嫦對視一眼,各自心照不宣。夾河大敗後,朝堂上要求停止戰爭,與燕藩罷兵媾和的呼聲重新高漲。而作為削藩剿燕一派的主謀,原已復職的兵部尚書齊泰和太常寺卿黃子澄則又一次成為眾矢之的,無奈之下,建文只得再次將他二人罷免。與上一次罷官時不同的是,現在朝廷面臨的形勢更加嚴峻,他二人的罪責自然也就更加深重,因此這次建文橫下心來,一道詔旨將兩人貶出了京城。

齊、黃雖走,但燕藩卻絲毫沒有媾和的意思。蒿城一戰後,燕軍趁勢掃蕩河北,一路攻州取縣,打得不亦樂乎。朝廷派了幾撥使臣北上,欲求燕王罷兵歸藩,可事到如今,朱棣又豈會買賬?一兩個月下來,和談毫無成果,而北方各府州縣的告急文書卻如雪花般源源不斷地飄進京城。

既然議和不成,那接下來就只有打了。齊泰被免,建文在兵事上不得不再倚重茹嫦,此時獨召方孝孺與茹嫦,二人不用想就知道,這又是要商議軍機。

果不其然,進武英殿後,建文揮手命眾宮人退下,只用江保侍候著直奔議事閣。方、茹二人尾隨進屋,建文命江保將房門緊閉,隨即嘆了口氣,對二人道:「蒿城敗後,北兵連破順德、廣平、大名三府,現已突入山東境內。如今真定、德州兩大營傷亡慘重,自保不暇,已無力再戰。前日軍報,北兵已攻破濟寧。濟寧乃魯南要地,此城一破,北兵或將突入淮北。兩淮乃京師門戶,若再有閃失,北兵或將飲馬長江!如今局勢危在旦夕,如何應對,還需儘快拿個章程出來!」說完,建文將目光瞄向了茹瑺。

茹瑺心裡卻十分不是滋味。當初東昌大捷後,茹瑺曾勸建文見好就收,抓住這個難得的喘息之機養精蓄銳。可此時的建文卻因為大勝而信心大漲,把茹嫦的話當成了耳邊風。其後燕軍再次南下,建文和齊泰又不顧茹嫦的勸阻,下令盛庸和吳傑主動出擊,意欲一戰擊垮燕軍,這才有了後面的連環大敗。

當初不把自己的忠言當回事,如今局勢糜爛了,才想讓自己來收拾殘局,這他娘的算哪門子事兒?想到這裡,茹嫦心中頗有些忿忿不平!

不過茹嫦畢竟是兵部尚書,廟堂運籌乃其本份。皇帝既已發問,他不能不答。正思謀如何應對間,門外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皇上,兵部送來緊急軍報!」江保剛將門打開,一個小內官便奉著個本子急聲叫道。

一聽是緊急軍報,建文和二位大臣均臉色一變。江保趕緊將軍報接過,疾步呈給建文。建文一把抓過,抖索著手將軍報打開一看,當即驚得面如土色——燕軍破濟寧後,陰遣輕騎南下,一舉攻破了沛縣!

沛縣是南軍囤積糧草的重鎮,朝廷在這裡囤積了二十五萬石軍糧,不日就將運往德州。燕軍輕騎突至,守軍猝不及防,當即大潰,所積糧草被一焚而盡!

「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好一陣功夫,建文方緩過勁來,一時慌得六神無主,「這可是德州半年的口糧啊!盛帥剛遭大敗,又糧餉不濟,德州大營還撐得住嗎?」

「皇上!」見建文方寸已亂,方孝孺忙勸慰道,「皇上勿驚。德州大營尚有存糧,足以支撐數月。只要北兵退兵,糧道隨即便可重新打通,到時候再從京師調糧……」

「可北兵能退兵嗎?」建文的語調中已帶著几絲哭腔,「眼下北兵就要侵入直隸、渡江犯闕了!」

「不至於此!」茹嫦也反應過來,忙道,「陛下。燕軍孤軍突入,縱能入直隸,也不可長久。以燕庶人之奸詐,不會行此無益之舉。唯今之計,是要儘快將北兵趕出山東。只要山東無恙,德州糧道便可暢通,局面便還可支撐。」

「愛卿可有辦法驅逐北兵?」建文聞言精神一振,眼中冒出希冀的光芒。

見建文如此沉不住氣,茹嫦不由暗暗搖頭,無奈之下只得咽了口唾沫道:「臣請陛下即刻下旨,命大同房昭即刻領軍東出紫荊關,威脅北平。」

「大同!」建文沉吟一番,搖頭道,「僅房昭恐還不夠。代地先前被北兵攻過一陣,實力大有折損。以代軍之力,頂多不過派出三四萬人馬,尚不足以撼動燕庶人!」

「三四萬人,再加上真定、德州之兵,也足夠了!」茹嫦解釋道,「山東之地,距北平府亦有千里之遙,何況中間還有個德州擋著,北兵運糧也不容易。陛下可命房昭出紫荊關後游弋於北平與德州之間,堵住北兵糧道。以代軍實力,兼有德州、真定之助,僅憑北平一軍之力必難以突破,非燕庶人主力回師不可。如此一來,縱不能將燕庶人趕回北平府,至少逐出山東還是可以的。」

茹嫦的分析有理有據,建文和方孝孺聽了也是連連點頭。化解了眼前的危機,建文的心緒也稍稍好轉。此時正好江保從外面奉了杯茶過來,建文接過啜了一口,又放下茶杯,憂心忡忡道:「逼退北兵,終只是權宜之計。眼下河北王師折損大半,幾無再戰之力。此番逼退北兵,他下次仍可再來,如此反覆,莫說山東頻遭蹂躪不可避免,就是德州,真定也終將不保!」

建文一語道畢,茹嫦和方孝孺均是神色一黯。建文之意是要補充河北兵力,可自開戰以來,王師連遭敗績,前後損兵已達數十萬之巨。饒是朝廷撫有天下,可也漸漸力不能支。尤其是這次的夾河、蒿城大敗,又折十萬人馬,這幾乎是朝廷用來征戰的最後家底!如今放眼黃河以南,除了遠在西南邊陲的雲南尚有十餘萬大軍,就連京師也抽不出多少機動兵力來了。可雲南之地,關山阻隔不說,關鍵是那裡百夷雜居,叛服不定,兼又毗鄰番邦,需有大軍鎮守方能維持,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輕調。所以,事到如今,茹嫦這個兵部尚書實際上已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黔驢技窮了!

「陛下,可命房昭改隸吳傑麾下,以增河北實力!」思忖再三,茹嫦提出了自己的建議。要想繼續維持對燕藩的鉗制,就必須加強真定和德州的兵力。而房昭已是茹嫦能想到的最後一支生力軍。

建文苦笑一聲道:「折了十多萬,才補這三四萬,又如何夠用?」

茹嫦眼中閃過一絲猶豫,試探地問道:「那恐怕就只能調山西、關中、隴上等地的鎮守衛所了。平燕以來,只有這幾個省的衛所未有大調,兵力尚還充足。」

「不行!」茹嫦話音方落,建文便斷然否決道:「秦、晉、隴三省皆近邊塞,各衛需謹防韃子侵襲,不可輕動。」

茹嫦一陣默然。防備韃靼倒也不假,但絕不是主要原因。真實的情況是,這三省地面上,還有一堆未被削除的「塞王」!燕藩謀反後,迫於形勢,朝廷也不敢再厲行削藩。眼下,西北三省尚有秦、晉、肅、慶四位親王在藩。開戰之初,朝廷強燕藩弱,四位藩王自然老老實實;可現在局勢驟轉,燕藩已漸露強勢,這情況可就不好說了。以眼下形勢,調四王親軍護衛,那無異於逼他們造反;可若調鎮守衛所,三省中朝廷兵力空虛,那這四王也很有可能見機起事!誰都知道,對這個厲行削藩的建文朝廷,藩王們打心眼兒里絕對是恨得牙直痒痒。

道理茹嫦都清楚,但他心裡仍有些不舒服。茹嫦倒不是對否決調西北三省駐軍有意見,他是不滿建文對自己的回答。在茹瑺看來,建文之所以避重就輕,從骨子裡還是反映了他對自己的不信任!琢磨著皇帝的話,他不無嫉妒地想道:若僅是方孝孺一人在場,或者再加上齊泰和黃子澄,皇上一定會坦誠布公地說出自己心中的全部想法!思及於此,茹嫦頓覺一陣心寒。

茹嫦的心中千迴百轉,建文和方孝孺卻未有絲毫察覺。此時他二人的心思全都在河北局勢上頭。沉吟一番,方孝孺抬頭奏道:「陛下,臣倒有一個法子!或可暫解河北兵力不足之憂!」

「哦?」建文眼光一亮道,「先生快快講來!」

「是!」方孝孺躬身一揖,侃侃道,「臣自參預兵事以來,對各地衛所亦頗有關注。據臣所知,現兩淮尚有鎮守衛所二十有餘,總兵力達十萬之多。依臣之見,不如從彼處調七八萬士卒北上,如此德州、真定軍勢可以復振。」

「調兩淮之兵北上?」孝孺說完,建文眼中露出一陣猶疑,「兩淮之地,為京師北方屏障,如今河北連連大敗,北兵軍勢日強。若其再次南下,突入直隸,那時朝廷無兵抵擋,京師豈不危險?」

「不會!」方孝孺自信地道,「先前茹本兵也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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