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長驅南下 第三節

日上三竿,徐增壽終於大夢初醒。這幾日五軍都督府忙得是熱火朝天,就在上個月,燕軍在經歷短暫休整後又重新南征,而朝廷這邊,在經歷了東昌大捷後也是信心高漲,平燕總兵官盛庸率德州大營傾巢而出,真定的吳傑也率兵出城,約以合擊燕軍。前幾日軍報傳回,燕軍已兵至夾河,盛庸正督軍前往迎戰。雖說決戰遠在千里之外,廟算也都是兵部之事,不過作為右府左都督,徐增壽也沒落到清閑。這兩日,年輕的天子精神抖擻,連招五府都督們入宮講解戰事。雖然徐增壽身份敏感,但這種紙上談兵于軍事並無關係,只不過是為了過癮而已,故建文也沒有特意避開他。昨日,徐增壽與王佐等幾個武官陪建文講到午時初刻,方才打道回府。連日的折騰,饒是徐增壽身強體壯,也著實給累得夠嗆,便趁著今日朝休好好休息一番,給自己舒緩舒緩心情。

盥洗完畢,徐增壽走出卧室,徐得已在外面候著。增壽見著他,遂問道:「大哥與二哥呢?」

「回四爺話!」徐得恭恭敬敬稟道,「一大早宮裡就來話,說今日凌晨又有軍報送到,盛帥五日前已在夾河與北兵遭遇,皇上急招幾位老爺入宮分析戰局。因四爺您昨日午夜方回,故皇上特地交代,今日就不用您過去了。」

「哦?」徐增壽臉色一變,忙問道,「戰況如何?」

「這個小人哪裡曉得?」徐得乾笑一聲。

徐增壽陷入沉思:五日前兩軍遭遇,那結果現在應已出來了,只是尚未送到京城而已。自盛庸迎擊燕軍以來,每日都會有戰報送至。這也就是說,最遲這一兩日內,夾河決戰的戰況就會傳至京師。東昌一戰後,燕藩之前取得的優勢已基本上化為烏有,現在兩軍大致上應該是勢均力敵。這也就是說,夾河決戰,將再次決定天下氣運:南軍若勝,則燕藩縱不至於敗亡,也會重新回到開戰初期左右支絀的境地;相反,若燕軍獲勝,南軍好不容易扳回的局面又將被徹底顛轉。想到這裡,徐增壽頓時有些發急,他迫切地想知道戰役的結果。不過眼下消息未至,他縱是望穿秋水,卻也只能無可奈何。想到這裡,增壽按捺住心中焦慮,慢慢踱到西花園的池塘邊,望著一池春水怔怔不語。

「四哥!」忽然,一陣叫聲傳來,徐增壽嚇了一跳。扭頭一看,妙錦已怒氣沖沖闖了過來。

「呵呵!」徐增壽露出一絲親和的笑容,「誰又招惹我們徐四小姐了?說出來,四哥幫你出頭!」

「你不要裝腔作勢!」妙錦怒哼一聲,打斷了增壽的調笑,「我有事問你,你要跟我說個明白!」

「什麼事?」徐增壽感到有點不對勁,臉色也變得正經。

「你是不是和大姐夫暗中勾結,故意把玉蠶姐姐送給李增枝糟蹋,然後又逼她在白溝河刺殺李景隆?」

「什麼?」猶如一個晴天霹靂,徐增壽當即被驚得面如土色。愣了半晌,他方反應過來,立即語含怒意斥道:「胡說八道!你從哪聽來這些謠言?」

「你勿要騙我!」妙錦氣咻咻地道,「我什麼都知道了。是李增枝告訴我的!」說完這些,她又把今日凌晨劫持李增枝,從他口中得到的消息複述了一遍,末了盯著徐增壽的臉狠狠道:「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徐增壽的臉色瞬時變得十分難看。他沒有立刻回答妙錦的話,而是將目光投向湖面,足足獃滯了有一盞茶功夫,才緩緩轉過身子,對著妙錦冷冷道:「李增枝說得沒錯,玉蠶是我送給他的!」

「啊!」儘管內心早有準備,但徐增壽的回答,仍讓妙錦震驚萬分。就在回府的路上,妙錦還一直抱著僥倖,甚至,她內心中還產生了這樣一個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想法:只要四哥矢口否認,那她即便不能完全排除疑慮,也願意去相信他的說辭。畢竟,她實在不想把一直敬愛的四哥與這種姦邪惡毒之流聯繫在一起。

可是,結果事與願違。徐增壽沒有狡辯,反而痛快的予以承認。這一下,輪到妙錦不知所措了。面對徐增壽的回答,她一時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獃獃地立在那裡。

「不僅玉蠶是我送的,就是當初你偷偷去北平,也是我在暗中操縱!」妙錦已是心如刀絞,徐增壽不僅不去安撫,反而卻接著竹筒倒豆子,把妙錦不知道的也盡數講出,「耿侯北上之前,我與二哥曾在書房密議。當時我故意事先在玉蠶面前走漏些風聲,好引起你的好奇之心。你果然中計。那次你在窗外偷聽,其實我一清二楚,只是裝作不知,就是你引起異響,我也只當是野貓作祟,在二哥面前遮掩過去,其目的就是把朝廷大軍的動態透給你知,然後引你去北平!」

「你怎知我定會去北平?」妙錦的神志已經陷於迷亂,只吶吶問道。

「妹子,這麼多年,我還不了解你嗎?」徐增壽苦笑一聲道,「自打前年燕王來我們府上,我便察覺你對他有意。而你這人,又一向善善惡惡,兼又生得一副古道熱腸的性子。大姐夫無罪受難,危在旦夕,你知道了豈能置之不理?」

「可為什麼是我?」妙錦此時眼中已飽含淚光。

「只能是你!」徐增壽的語氣中稍有几絲無奈,「當時燕藩剛反,朝廷有無數暗探盯著我們兄弟,就連大哥也都把我看得死死的。我若派下人北上,就算不被朝廷抓住,也會被大哥知曉。大哥一向忠於朝廷,得知此事,必然和我翻臉。只有你,一來不會引起朝廷注意,二來即便大哥知你北上,也只當是瞎胡鬧,萬想不到你是去傳遞軍情!」

「真是一番好算計!」妙錦終於稍稍穩定住了情緒,聽得徐增壽這番敘說,她不由一陣冷笑。

「妹子,你不要這麼說!」增壽搖搖頭道,「我與大姐夫是什麼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當初你不知道我暗通燕藩時,不還罵我不顧親情嗎?其實我與你一樣,都是一心在幫大姐夫。只不過你在明面上,我是隱於暗中罷了。說到底,我們是殊途同歸!」

「誰和你殊途同歸?」妙錦突然厲聲大叫道,「你暗中幫大姐夫,我無話可說。可你怎能為了幫大姐夫,把玉蠶送給李增枝那淫賊!玉蠶姐姐有什麼對不起你的?你為什麼要把她的清白和性命搭上?」說到這裡,妙錦已是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徐增壽的鼻子哆嗦道:「你早就將這一切都算計好了,然後一步步將玉蠶姐姐逼上絕境。四哥,你好狠的心腸,好毒的心機!」

「妹子你高看我了!」徐增壽又恢複了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他往前踱了幾步,到一張石凳前坐下,順手從身旁花叢中拔出一枝不知名的花兒,拿到眼前瞄了幾眼,方淡淡道:「我還沒那份能耐,能一開始就把這一切都給算計清楚。初送玉蠶給李增枝,只是因為當時燕藩要北征大寧。而得知燕軍北上,李景隆必然會大舉進犯北平。我想著玉蠶定被李增枝糟蹋,而其又必是滿腔怨恨。故待到李景隆圍北平時,燕藩可從城中遣人找到玉蠶,勸其當時便在軍中行刺。只要能刺傷李景隆,北平短期便無大礙。不料玉蠶生性剛烈,李增枝一直不能得手,只得將其留在德州,故北平城下行刺之事頓成泡影。至於後來白溝河之事,卻只是之後因勢利導而已。」徐增壽又一搖頭,一嘆道,「只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玉蠶白溝河一刺,對燕藩之效用竟數倍於之前設想,這或許就是天意吧!」

「狗屁的天意!」徐增壽這種看似漫不經心的態度更加激怒了妙錦,她當即衝到增壽跟前,雙手抓住他的衣襟叫道,「你就是喪心病狂!」

「這是情非得已!」忽然,徐增壽倏地一下挺身而起,眸子中閃爍著犀利的光芒。他一把將妙錦的雙手架開,咄咄道:「妹子,你可明白四哥的苦衷?不用奇謀,大姐夫區區一藩,又豈能是朝廷對手?你不是對大姐夫有意嗎?既然如此,難道你忍心看著他兵敗被擒?靖難之路遍布荊棘,若無有犧牲,豈能有成功的指望?」說到這裡,徐增壽深吸口氣,一臉堅毅道:「《司馬法》有云:正不獲益則權,權出於戰,不出於中人!妹子你一向好讀兵書,應該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徐妙錦瞠目結舌。此時她眼中的徐增壽,已不再是那個通明事理、且又一身正氣的四哥,而變成了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陰鷙小人!當這個認識冒出腦海時,妙錦覺得自己對整個世界的認識都顛覆了。什麼仁義禮智信,在徐增壽的這番作為面前,都顯得那麼蒼白,那麼的可笑!

淚水,如斷線的珍珠一般,順著白皙的臉頰潸然落下,妙錦的內心似被針蜂扎了無數個眼,正在源源不斷地向外冒著鮮血。過了一會兒,她終於睜開了眼睛,望著增壽那張曾經無比熟悉,現在卻又無比陌生的臉龐,妙錦突然想到什麼,突然急切地問道:「你說,這些毒計,是你想的,還是大姐夫想的?」

「一開始是我布的局。鄭村壩之戰後,燕王審時度勢,又有所更易,這才有了德州之事!」徐增壽非常痛快地給出了回答。

「你是說,故意叫李增枝擒我,然後再讓玉蠶姐姐刺殺李景隆,這些都是大姐夫想出來的?」妙錦說話的嗓音已有些顫抖。

「不錯!」徐增壽的回答依然乾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