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長驅南下 第一節

登基第三年的元旦,建文在一片忙碌中度過。這個元旦的大朝儀與前兩年大有不同。這一日,在受眾臣朝賀的同時,建文為自己新鑄的寶璽「凝命神寶」舉行了隆重的啟用典禮。

這凝命神寶的來歷不凡。據說建文還是皇太孫時,曾夢見天神將此寶賜於他本人。前一年,天神果然顯靈,西域貢來一塊上好青玉。此玉產於雪山,方二尺,質理溫栗,確實是玉中極品。建文當即命巧匠細心雕琢,並親書「天命明德,表述萬方,精一執中,宇宙永昌」十六字璽文。待寶璽制好後,建文鄭重其事地在元旦這天率百官告祭天地祖宗,正式啟用此寶。年輕天子衷心的希望,這顆秉承天命鑄成的寶璽能給自己帶來好運氣,讓動蕩的江山重歸安寧。

舉行完儀式已是下午。因是元旦佳節,建文懶得再去批那些煩人的奏章。尋思片刻,建文也不乘輦駕,只帶上個江保,主僕二人一前一後,悄悄地向坤寧宮踱來。

制止了下人的通報,建文直接走上丹墀。方到槅門處,裡面便傳來一陣歡愉的笑聲。建文寬心一笑,跨入大殿,直走到東暖閣外方停下來。暖閣內,皇后馬氏並未察覺夫君駕到,此時的她正挺著個大肚子,開心的逗弄著太子朱文奎。

「好一番天倫之樂!」建文由衷地嘆道。這幾個月來,他夙夜不懈,為江河日下的國事勞心費力,實在沒功夫顧及妻兒。皇后懷孕幾個月了,自己陪伴她的日子屈指可數。想到這裡,建文不由感到一絲羞愧。

「哎呀,陛下來了!」就在建文自我埋怨之時,坤寧宮管事太監馬雲沖了出來。見到建文,馬雲先是一愣,隨即馬上跪下,大聲喊道:「奴婢馬雲恭請皇爺聖安!」

「起來吧!」見行蹤已暴露,建文也不再遮掩,便直走進暖閣。馬後見建文過來,忙欲蹲下行禮,建文一把將她扶住,心疼地說道:「都是身懷六甲的人了,還行這個虛禮做什麼?」一邊說,一邊扶著馬後到榻上座了,自己也在旁邊尋了張墊子坐下。

「奎兒也起來,地板上涼,小心凍壞了膝蓋!」見小文奎仍跪地上,建文忙又讓他起來,隨即一把將他抱到膝上。

捏了捏兒子粉嫩的臉,建文關愛地問道:「你說什麼了,逗得母后這般開心?」

「兒臣沒有逗母后!」文奎眨著大眼睛,認真地說道,「母后要兒臣背《三字經》,兒臣都背了下來,母后一時高興,所以誇獎兒臣來著。」

「哦?」建文驚嘆道,「《三字經》一千多字,你全都背下來了?」

「是!」文奎神氣活現地說道,「母后說,父皇日夜操勞國事,不能常來看我。所以我也應該多多讀書,爭取早日成器,好為父王分憂!」

文奎一番話,差點把建文的淚給逼出來。愧疚地看了愛妻一眼,建文又對文奎笑道:「既然這樣,父皇今日倒也要考考你,看你是否真都背了下來?要父皇說,該不會是你和母后故意串通好了,逗父皇開心的吧?」

「怎麼會!」見建文不信,文奎小臉頓時漲得通紅,當即嘟起嘴道,「父皇且聽著,兒臣這就背來!」說完,文奎從建文懷中蹦下,站直了身子,搖頭晃腦道:「入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

「好了好了!」見文奎一口氣背了好幾百字,建文終於擺手笑道,「父皇錯了,父皇錯了。奎兒確實聰慧,竟能把個《三字經》背個滾瓜爛熟。」

「那當然!」文奎神氣活現地道,「母后說了,兒臣是太子,將來要接父皇的位,繼承大明江山的。所以兒臣也必須像父皇一般滿腹經綸,否則將來才學不夠,毀了大明的基業,兒臣可就愧對列祖列宗了!」

「慚愧!」文奎這番話,倒讓建文感到十分汗顏。他本人熟讀經書是不假,可卻沒把大明江山治理好。如今燕藩氣焰囂張,朝廷屢戰屢敗,自己這皇帝可謂失敗至極。想到這裡,建文頓覺羞愧難當。

文奎提及大明江山,建文又不自覺地惦念起了山東的局勢。前兩日軍報傳來,盛庸已兵至東昌,正準備與燕軍決戰。這幾日,建文日夜牽掛的,便是東昌之戰的結果。朝廷已經輸不起了!若盛庸再敗,自己的家底基本上就被打光了!到時候燕軍便會兵寇江淮,繼而飲馬長江,自己的帝位可真就岌岌可危了。想到這裡,方才的一絲溫馨立時消逝得無影無蹤,建文又陷入忐忑不安當中。

建文神情的變化,馬後悉數看在眼裡。她知道建文今天是難得的偷得浮生半日閑,所以她也是想盡法子,想讓夫君能在這裡開心一些。眼珠一轉,馬後忽然「哎呦」一聲,左手頓時搭在肚子上。

「怎麼了?」建文緊張地問道。

「沒什麼!」馬後嬌羞一笑道,「這孩子,在肚子里就不老實,又踢了我一腳!」

「哈哈!」建文大笑道,「這麼好動,肯定是個兒子!」說到孩子,建文頓又來了精神,對戰事的憂慮果然少了幾分。

「皇上怎知道是皇子?沒準兒是個公主哩!」馬後嬌聲嗔道。其實是兒是女都不重要,關鍵是要把建文的心思引到孩子身上。唯有這樣,才能讓這位被國事折磨地日漸憔悴的天子獲得片刻的愜意和舒心。作為大明的皇后,馬氏很清楚自己應該為夫君做些什麼。

「是公主也無妨,不過最好還是皇子!」建文笑著說道,「朕既為天子,自然要有諸多皇子才是,否則皇室如何興旺長久?不瞞皇后,朕連兒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哦?」這下輪到馬後驚嘆了。建文每日都忙得昏天暗地,連看她娘倆兒的功夫都無,居然還有心思給他未出生的兒子取名?

「這還是由凝神之寶想得的!」見愛妻不解,建文遂笑著解釋道,「玉者,圭也!《周禮·大宗伯》云:『以青圭禮東方』。以圭命名,既庄且吉。且按太祖定下的五行相生起名之法,朕這一輩屬火,下一輩應屬土,圭字含二土,正好也符合;再者,『圭銳象春物初生』,如今國家凋敝,朕惟願此子之生,能與天下帶來太平!」

馬後出身於普通官宦家庭,平日對學問的鑽研也不過限於《列女傳》、《女憲》之類的婦德文章罷了,這經史子集里的東西她又哪會懂得?建文高談闊論,馬後立刻陷於雲山霧繞之中,遂笑道:「皇上學問一向是好的,臣妾自無異議。」言及於此,馬後又低頭想想道:「帝系的世系命類是『允文遵祖訓,欽武大君勝,順道宜逢吉,師良善用晟』,皇上是允字輩,如此說來,這兒子的名字應就是文圭了?」

「不錯,文圭!」建文滿意地點了點頭。這個名字,不僅彰顯了建文淵博的學識,更寄託了他希望獲得上天保佑,能早日勘平戰亂,讓天下早歸安寧的美好願景。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建文之所以迫不及待地將這個名字說出來,除了適逢其會之外,也是希望,這個充滿寓意的名字,能在新的一年裡,給他,給大明朝廷帶來吉祥好運!

「陛下!」一聲輕呼,把建文從斟酌品味的臆想中拉了回來。建文一看,江保正站在暖閣外望著自己。

「哦!天也不早了,傳膳吧!朕今日便在坤寧宮用膳!」此時已是傍晚,建文以為江保來請示用膳的,故而隨口答道。

「陛下!」江保聽完,並未就此離開,而是略顯緊張地繼續道,「外面傳過話來,說兵部茹尚書在左掖門遞牌子請見!」

「何事?」建文立刻也緊張起來。眼下已過了朝官當值的時間,茹嫦的求見必有大事。齊泰在當兵部尚書時曾經簧夜求見,報告真定大敗之事;此時又是兵部尚書緊急求見,建文思及往事,自然是嚇得心驚肉跳。

「回皇爺,奴婢也不知道。消息是守左掖門的李驢兒傳來的,要不奴婢再過去問下他?」江保小心地回道。

「什麼驢兒馬兒的!」建文心慌意亂地罵了一聲。茹嫦這個時候來,肯定是報告東昌戰事!建文當即起身,大聲吩咐道:「讓他去武英殿,朕馬上就到!」

「遵旨!」江保應了個諾,馬上飛一般跑了出去。

「朕要走了!」來不及多說,建文隨口跟皇后交待一聲,馬上匆匆向外走去。

「陛下,把裘衣穿上!」馬後慌忙起身,將建文落下的裘衣拿了過來,文奎一把奪過裘衣,蹦蹦跳跳地追上建文,把裘衣遞上道:「外面天寒,父皇當心身子!」

「好皇兒!」儘管心急如焚,但對兒子的關心,建文仍覺得十分受用。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建文親切地摸了摸文奎的臉,旋套上裘衣,向外疾步奔去。

建文抵達武英殿時,茹嫦尚未趕到。寬敞的大殿中,建文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不停地踱步打轉兒。東昌打的怎麼樣了?盛庸到底是勝是敗?建文急切地想知道結果!但在內心深處,他又有些害怕茹嫦的出現。畢竟,敗仗打的太多了!建文生怕茹嫦遞來的,又是一份敗報!一年多來,年輕的天子已經經受了無數次打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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