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東昌慘敗 第五節

建文冊封盛庸的詔旨在五日後抵達山東。此時已是深秋,齊魯大地已可感受到陣陣涼意。不過與天氣截然相反,山東軍民的熱情卻是日益高漲。燕軍退兵後,盛庸重建德州大營,原先敗亡各地的潰軍也重新聚攏起來。而朝廷從江淮等地徵集來的五萬援兵亦陸續趕至,德州大營的軍力又恢複到了十萬有餘。此時的南軍,雖不復昔日之盛,但與守濟南時的窘狀相比,已有了大大的改觀。

盛庸充平燕總兵官、封歷城侯的詔旨一下,山東士民歡欣鼓舞。濟南一戰,盛庸名聲大振,在百姓中的威望也疾速攀升。在剛經歷了戰亂之苦的山東百姓眼裡,這位新晉的盛大將軍,才是護佑齊魯大地的最合適人選。盛庸自己也是激動萬分,他萬沒想到,皇上竟如此信任自己,一下將自己擢升到如此顯要的位置。皇恩浩蕩,盛庸唯有殫精竭慮,拼了自己這一條命去,也要報答聖恩。

這一日,盛庸與從濟南趕來的新任山東布政使鐵鉉一起,在德州的校場內檢閱新徵募的士卒。在盛、鐵二人的矚目下,場上軍士們精神抖擻、刺砍劈削皆有章法,喊殺之聲直貫長空,鐵鉉看在眼裡心中大慰,當即笑呵呵地對盛庸道:「盛帥不愧良將之資!這些漢子均是新募未久,竟這麼快便初具氣勢!此次盛帥招募了兩萬新兵,加上他們,德州現在又有了十三萬軍馬!有此大軍,我們也足以和燕藩一戰了!」

「堅守德州倒是夠了,但要出戰仍遠遠不足!」盛庸淡淡一笑道,「濟南城下雖挫了燕軍銳氣,但其實力並無損失!如今燕軍總數,恐已有十五萬之多,能外出作戰的亦超十萬之數,且皆是百戰精銳!要想像當初那般大舉北伐,一兩年內恐無可能!」

鐵鉉神色一黯。不過他很快又笑道:「這也無妨,我軍雖屢遭重創,但朝廷聚天下之力,實力勝過燕藩百倍。只要咱們能將燕軍鉗制在北平境內,假以時日,必又能聚起百萬之師!到時候再攻北平不遲!」

「鼎石兄說得不錯!」盛庸亦打起精神道,「我已命河間徐凱部移師滄州。滄州毗鄰運河,乃北平與德州間的要衝之地。只要守住此城,便能與我德州成犄角之勢,相互呼應。真定那邊,兵部已調晉南的潞州、寧山等衛移師增援,現兵力亦恢複到近十萬,足以抵禦北兵。只要德州、真定不失,燕庶人便沖不出北平!」

「徐凱移防滄州的事我也聽說了!滄州雖處要地,但只是一州城,小且不說,城防也年久失修。徐凱部雖有四萬之眾,但多是屯田士卒,戰力不強,能守住這殘缺之城么?」鐵鉉不無憂慮地道。

盛庸一笑道:「鼎石兄勿憂。我已命徐凱在原先老牆外再築一新牆。只要城牆建成,就不怕他燕山鐵騎!」

「話雖如此,可築城非一日之功。若城未築成,北兵已至,徐凱區區四萬屯田弱卒,又何以當之?」盛庸與鐵鉉正聊得火熱,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冷冷的聲音。

盛庸一看,說話的是山東道監察御史王度,遂笑道:「子中所慮不無道理。但燕人自四月初兵,及至本月初方退回北平,在外征戰達五個月之久,將士必然疲憊;且其兵困濟南城下近三個月,更是士氣大衰。現其剛剛返回北平,正應抓緊休整,又豈會輕易出兵?且如今已是深秋,馬上就到冬季,值此之際,北兵更無道理出兵!」

「那也未必!」王度卻不依不饒,「北兵雖出師日久,但其間連獲大勝,士氣高昂,後雖困於濟南,但並未大敗,軍心縱有小挫、但遠談不上頹喪。且寒冬作戰,正是北兵所長。去歲鄭村壩一戰,可不就是寒冬么?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兵主若小看燕庶人,必將遭致大敗!」

盛庸無奈一笑。王度原先的身份是都察院山東道監察御史。御史雖肩負監察地方官員行止之責,但其實卻是個京官,並不需要到所掛名的地方履任。不過王度一腔熱血,以報國為己任。白溝河大敗後,山東局勢糜爛,他主動上表請纓,要赴山東參贊軍務,並在十日前隨著宣旨的行人來到了德州,充任參軍一職。對王度的勇氣和才能,盛庸倒是十分讚賞,只是此人太過氣盛,話語間絲毫不給人留情面。就拿剛才的話來說,盛庸好歹是一軍主帥,王度卻當著鐵鉉和其他扈從文武的面兒,直言盛庸思慮不周,布置失當。這要是放在李景隆那會兒,這小小的參軍立馬就被趕回京師去了!

不過盛庸不是李景隆。寬容一笑,盛庸耐心解釋道:「子中擔憂的是,但你卻急躁了些,也不待本帥把話說完。北兵要攻滄州,必是沿運河南下,本帥已在滄州北面的青縣駐下二千精兵。只要北兵出動,青縣得知必然飛騎回報滄州,屆時滄州軍馬便可從容退回德州;若僅是偏師出動,徐凱大可以退至舊牆後距守,我德州大營則傾巢而出,一舉剿了這支偏師!」

「可若北兵全師出動,逼走徐凱,趁機扒掉滄州城牆,那咱們不是白忙活了嗎?」這下不僅王度,連鐵鉉都有些疑惑。

盛庸自信一笑道:「本帥不認為燕庶人會出兵。不過即便他果真出征,自也是為破軍而來。此番其若不能殲滅徐凱,必然是得不償失。至於滄州城牆,他燕人若要扒掉,怎麼也得費個十來日。一來一回,這次出師又得花上月余功夫。」說到這裡,盛庸狠狠道,「十萬燕軍,大冷天里勞師動眾一個多月,光糧草就要五六萬石!我估摸著北平存糧最多不過百萬石,且還是坐吃山空!只要這麼耗上他幾回,到時候咱就是把德州騰成空城,他燕庶人也不想來取了!」

「原來如此!」鐵鉉恍然大悟,當即撫髯笑道,「盛帥深思熟慮!咱們不缺糧,到時候即便滄州失守,只要兵馬無恙,其實也是賺了一筆!」

「不錯!」盛庸眼中精光一閃,道,「燕庶人贏在軍勢強大,我則勝在糧餉充足!北兵再強,沒糧也是枉然!我軍雖暫處弱勢,但只要能把住要隘重鎮守上一兩年,到時候即便朝廷不再撥援軍,咱也能將他北兵的肚子給耗癟了!」

說完這些,盛庸又看看王度,王度思慮再三,也點點頭道:「兵主布置十分妥當。但仍需命徐凱萬分小心。最好能趕快把城築好,這樣無論北兵來與不來,我軍都無大礙!」

「子中言之有理!」盛庸點點頭,遂扭頭對身邊的親兵道,「傳本帥軍令,命徐凱加緊築城,下個月中旬以前,定要把牆修好!」

……

不過盛庸終究還是失算了!他以為燕軍不大可能馬上出兵,但朱棣卻真就把大軍拉了出來,而且兵力達十一萬之多!十月十五日,燕軍慷慨誓師,出城遠征。

與襲取大寧一樣,燕軍仍打著征伐遼東的幌子;但實際上,這次出征的目標卻正是山東!到直沽後,燕軍沿運河疾速南下,直撲滄州。在此之前,朱高煦親率兩萬精騎先行一步,趁夜偷襲了青縣。青縣猝不及防,立時失守,兩千守軍或死或降,剩下少數想逃跑的,也被游弋於城外的朵顏三衛韃騎斬殺得乾乾淨淨,竟連個風都沒透出來。

青縣一下,滄州前方再無阻礙,隨後,燕軍主力趕至,兩軍合流,直向滄州殺去!

直到燕軍距滄州不到十里時,徐凱才得到消息,當即嚇得魂不附體。儘管盛庸已連番催促,但此時滄州新牆仍未完工。僅憑舊牆,南軍絕無可能擋住十萬燕軍的攻勢。無奈之下,徐凱只得奪路而逃。剛一出城,高煦的燕山鐵騎便迂迴趕到,當即展開截殺;不久朱棣親率燕軍主力殺至,兩軍夾擊之下,南軍被殺得哭爹叫娘,徐凱見大勢已去,索性也棄甲投降。至此,四萬滄州大軍全軍覆沒。

滄州敗報傳回,德州頓時大震。來不及檢討過失,盛庸立即判斷局勢:全殲徐凱部後,燕軍並未就此北返,反而繼續南下。這就表明:朱棣的胃口或比自己原先想的還要大,他是想趁勢攻破德州,一舉打破南軍的包圍!此時德州尚有大軍十餘萬,人數與燕軍大致相當,但以戰力論則遠遠不及。於是,盛庸立即下令據城死守。濟南一役,盛庸已看清燕軍的致命弱點——不善攻城。當初燕軍攜白溝河大勝之勢,尚不能打下危如累卵的濟南,如今德州大營尚有十萬大軍,只要不傻到出城對陣,又豈會戰敗?念及於此,盛庸已定下了此戰的基調——堅守不出,待燕軍力竭而返!

可接下來的情況,卻讓盛庸以下所有文武都大跌眼鏡——燕軍趕到後,卻瞧都不瞧德州城一眼,竟是全軍南下,直向山東腹地而去。

燕軍的詭異之舉,讓德州的官員們一時都摸不著頭腦——朱棣這是要幹什麼?他就不怕自己斷他歸路?他就不怕德州這十萬人馬趁機北上,搗了他的北平老巢?

但很快,隨著一個個驚悚的消息傳至,德州官員逐漸慌了手腳——燕軍一路南下,至臨清、破館陶、繼而分兵殺向大名。

大名位於東昌府以西,是北平省境內最南之府。在這裡,朝廷屯著三十萬石糧草,這都是盛庸重建德州大營後,兵部從山西、河南等地轉運過來,充作軍用的。燕軍抵達,運糧軍一鬨而散,劫掠一番後,燕軍將無法帶走的二十餘萬石糧食一焚而盡!

當大名糧草被焚的消息傳回,德州的氣氛更加緊張。德州城內本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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