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兵困濟南 第七節

在朱棣的嚴令下,燕軍又將濟南團團包圍,展開了綿綿攻勢。但前幾次的挫折,在消磨了燕軍鬥志的同時,也大大提升了濟南軍民奮勇反抗的勇氣和決心。從五月底到八月,十萬燕軍耗時數十日,卻始終無法攻破不到三萬雜牌軍把守的濟南城。隨著時間的流逝,燕軍的士氣漸漸衰竭下來。雖然戰事仍在繼續,但燕軍已愈發力不從心。

這一日下午,在經歷了又一次的失敗後,負責主攻的朱能、張玉還有丘福垂頭喪氣地陸續趕到歷山下的中軍大營。一見朱棣,張玉便慚愧萬分地道:「末將無能,有負使長重託!」

朱棣嘆了口氣,遲遲不能吭聲。幾個月的拉鋸下來,朱棣先前的豪氣和怒火已都被耗得乾乾淨淨。現在的他,心中只剩下無盡的焦慮,以及難以抑制的惆悵。

形勢已經很明顯了:白溝河大捷帶來的高昂士氣已經耗盡,連曾經的南下良機也已消逝無形。就在兵困濟南城下的這段日子,朝廷動作頻頻:監察御史周觀閱兵徐州,京師、鳳陽乃至閩粵等地的南軍也都從海陸各路奔赴淮北,時刻準備北上山東;而在北方,遼東楊本也兵出山海關,再次包圍了永平。顯然,朝廷已從最初的震驚和慌亂中恢複過來,並逐步開始反撲。

隨著局勢的不斷惡化,朱棣早已沒有了南下兩淮、飲馬長江的「宏圖大志」,但要放棄濟南,他卻仍心有不甘。且不說濟南給他留下的羞辱印記,就是這座城市本身,對燕藩也有莫大的意義:只要拿下濟南,那燕軍便可以此城為根基,進則威脅淮北、退則將廣袤的河北大地盡收囊中。如此,燕藩不僅得到相當的地盤,可以大肆招兵買馬,而且還進可攻、退可守,在接下去的戰事中更加遊刃有餘。可若濟南不保,那燕軍將不得不又退回北平,真要形成這種局面,白溝河決戰後所取得的戰略優勢就將化為烏有!想到這裡,朱棣心急如焚,卻又一籌莫展。望著面前的三位大將,朱棣愣了許久,末了方露出一絲苦笑,無可奈何地搖頭嘆道:「往日我燕軍每每以弱抗強,卻戰無不勝;不想這次恃強凌弱,卻久攻不克!奈何?時運不濟乎?」

朱棣話音一落,三位將軍更加羞愧難當,一旁侍立的朱高煦終於忍不住了,當即「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激憤叫道:「父王,再給孩兒一個機會,孩兒一定將鐵鉉和盛庸的人頭給您取來!」

「你?」見愛子一臉無所畏懼,朱棣眼中閃過一絲讚賞,但仍搖了搖頭道,「這兩個月爾一直在長蘆打糧,三日前才回濟南,對這裡的情況不甚了解……」

「兒臣已有破城之法!」不待朱棣說完,高煦便搶過道,「這幾日孩兒圍城轉了幾圈,發現南軍雖仍鬥志頑強;但城牆先經水泡,後又屢經戰事,現已多有塌損。昨日,孩兒行至濟南西北角時,見得該處城牆的外層磚石已多處損毀,只剩下裡層的夯土。兒臣想,與其三面圍攻,不如將所有火炮集於此處,連綿不絕地轟他兩三個時辰,若能將牆角轟塌,則我軍便可攀爬而上。」說到這裡,高煦臉上露出一絲獰笑道,「就算南軍不怕死,可他們畢竟是烏合之眾,沒了城牆依持,又豈是我軍對手!憑著我燕山健兒的白刃功夫,必能擊退守軍,殺入濟南!」

朱棣心中一凜。高煦的建議,其實就是以命搏命!現濟南闔城軍民都知道燕軍進城,一定不會饒過自己,故都抱了必死之心。即便高煦的辦法能成,燕軍也必將損失慘重!

避實就虛,是靖難以來朱棣一直秉承的用兵原則。若在往常,他絕不會同意這種殺敵一萬自損三千的打法。可現在形勢不同。朝廷兵馬即將北上,若再不能攻克濟南,自己將不得不退回北平。在這種情況下,一個濟南城,關係著整個戰爭態勢的演變,關係著燕藩的氣運!想到這裡,朱棣怦然心動!不錯,這麼強攻濟南,燕軍或許會損兵上萬,但所得到的,卻是大半個北平省和半個山東!只要這千里疆土在手,何愁補充不了兵源?計算得失後,朱棣眼中冒出一絲寒光,沉聲問高煦道:「爾可有把握?」

「有!」見朱棣有應允之意,高煦毫不猶豫地大聲答道,「我軍現有碗口將軍四十門、盞口將軍三百餘門,孩兒將它們全集於一隅。萬炮齊鳴下,城牆豈能支撐得住?還請父王將帳下三千親兵撥給兒臣,屆時兒臣當身先士卒,率著這支精兵直衝上牆。我倒要看看他盛庸有什麼能耐,能擋住這雷霆萬鈞一擊!」

「好!」朱棣當即隻然而起,一雙眸子炯炯有神地望著高煦,半晌,將拳頭猛地砸向帥案,大聲道:「親兵、火炮,父王一個不落,全付與爾,另命前軍兩萬將士緊隨爾後,一旦破城,便群起而入!」交待完這些,朱棣又轉向三位大將道,「明天仍是老章法,朱能將左軍攻齊川、張玉將中軍攻濼源,丘福率前軍攻舜田!爾等需盡全力,以為牽制。濟南克與不克,便全在此一舉!」

「遵命!」高煦與三位將軍皆緊握雙拳,慷慨應命。

第二日天剛亮,燕軍火炮的轟鳴聲便震天響起。這一次朱棣確實是砸下血本,除了火炮,就連軍中的投石車,也有一多半被調歸高煦使用。炮子、石彈如冰雹般砸向角牆,震得牆中的夯土大塊大塊的往下脫落。與此同時,張玉等人也都親自上陣,不顧死傷地向三座旱門發起猛攻,將守軍兵力牢牢牽制住。

「盛將軍,任由北兵這麼猛轟下去,城牆怕是撐不了多久了啊!」西北角的女牆內,鐵鉉緊挨著垛牆跟伏於地面,向不遠處同樣趴著的盛庸大聲喊道。

盛庸雙眉緊皺,任由鐵鉉大呼,卻始終一言不發。他豈不知形勢危在旦夕?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城頭原先架設的火炮已被李景隆運往德州,在白溝河一戰中成了燕軍的戰利品,臨時趕製的發石機也都被打得稀爛。眼見燕軍萬炮齊鳴,他卻無法還擊,只能徒喚奈何。

「哎呀……」忽然,身邊傳來一陣驚呼聲,鐵鉉與盛庸抬頭一望,卻見前方二十丈外的角樓已經擋不住炮子襲擊,轟然倒下。隨著角樓的崩塌,又有一大塊夯土塌陷,原先兩丈厚的角牆,現已只剩下不到一丈寬。

「不許慌!不許慌!」眼見不少守軍被這一大變驚得站起,成為燕軍的靶子,盛庸心中大急,當即不顧危險,起身大叫道:「全都趴下!趴下!」

聽得盛庸下令,眾人驚魂稍定,忙也七七八八的重新趴倒在地。這時,鐵鉉身旁的宋佚朝著盛庸大聲叫道:「將軍,老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啊!再不還擊,牆就要塌沒了!」

盛庸這時候也重新趴倒在地。聽得宋佚之言,盛庸又叫道:「隨他北兵去轟!爾等都趴下,待燕軍登城時再戰!」

盛庸話音剛落,鐵鉉的心倏的一緊。事到如今,就算鐵鉉不懂軍事,也知道燕軍是鐵了心要待城牆塌陷後,再從廢墟上爬進城內。而盛庸的話無疑表明,他對這種攻擊無能為力,只能待燕軍登城時拚死肉搏了。南軍與燕軍的實力差距,鐵鉉心中一清二楚。沒了城牆,守軍又如何是如狼似虎般燕軍的對手?

怎麼辦?鐵鉉的腦筋飛速的運轉,似乎要找出一條力挽狂瀾的妙計,可就算他是諸葛轉世,伯溫再生,到這個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地步,又能有什麼辦法可想?

情急之下,鐵鉉四處瞎望,忽然發現,就在角樓廢墟旁,正有一塊朱漆松木板。只見這木板長約七尺、寬兩尺有餘,應是角樓原先的門板,在樓塌前被震到一旁,故而十分完好。

看到木板,鐵鉉忽然心念一動:這幾個月來,朱棣不停派人射書進城,書中其以周公自詡,稱他所謂的「靖難」乃為維護太祖舊制,並不厭其煩的勸濟南人「幡然悔悟」,打開城門。對這種喋喋不休的「勸降」,鐵鉉他們從始至終便是嗤之以鼻,然此時再回想起來,鐵鉉心頭忽然一動,一個想法忽然冒出腦海!

「你帶幾個人爬過去,把那塊木板搬到牆下頭!快,莫要讓它被炮子打爛了!」鐵鉉一邊跟身旁的宋佚交待,一邊躍身而起,向城梯處飛速跑去,緊接著便消失在眾人眼前。

宋佚與親兵們面面相覷,不知鐵鉉要這塊板子做什麼。眾人一望盛庸,盛庸也是滿臉迷惑。不過既然大人有令,宋佚雖然一肚子不解,也只得遵令照辦,忙指揮著幾個親兵七手八腳地把門板沿著梯子拖下城。

親兵剛剛把門板搬到內牆角地上,便見鐵鉉一手拿支狼毫大楷,一手端著個大硯台,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

見門板依舊完好,鐵鉉精神一振,當下也不顧眾人疑惑,只從懷中掏出一塊髒兮兮的破布,將它打開後,把被包在其中的一塊墨泥倒入硯中,隨即又將一個親兵腰間的水葫蘆取下,將水倒入硯中。

「大人這是要……寫字?」見鐵鉉忙得不亦樂乎,宋佚目瞪口呆——都火燒眉毛了,您老還有這閑功夫?

宋佚的疑惑鐵鉉猶若未見,待墨汁調好,鐵鉉撩起袍腳,將筆蘸滿墨汁,然後趴到門板上一陣龍飛鳳舞,不一會,一行大字便映入眾人眼帘。宋佚伸頭一瞧,卻是「大明太祖欽明啟運俊德成功統天大孝高皇帝之神主」二十個漂亮的楷體大字。

「快!把這塊門板抬到城頭,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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