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兵困濟南 第三節

時近夏至,山東境內暴雨連連。這一日天空又下起了大雨。禹城通往濟南的官道上,一隊燕軍士卒正用馬車拉著一百來門火炮,在泥濘的道路上艱難行軍。

走在隊伍最前頭的正是燕王府紀善、燕軍軍師金忠。此時的他頭戴斗笠,身上披著一件蓑衣,正滿臉憂鬱望著泥濘官道,久久不語。

就在十天前,從德州逃出的十萬南軍在禹城遭遇了燕山鐵騎的截擊。是戰,燕軍攜白溝河大勝之勢奮力猛攻,已經士氣喪盡的南軍根本無法阻擋。就在戰鬥的中途,燕王朱棣率朵顏三衛韃騎從後方追至,對南軍形成夾擊之勢。僅支撐了不到兩個時辰,南軍便土崩瓦解,十萬將士或死或降,僥倖得脫的不到三萬。南軍主帥、平燕總兵官李景隆奪路狂奔,倉皇逃回濟南城。其餘將領自副總兵胡觀以下亦皆四散而逃。燕軍得勝後乘勝追擊,兵臨濟南城下。

濟南是山東省會、連接南北交通的重鎮。如今南軍連遭大敗,主力損失殆盡,長江以北已無軍可擋燕軍攻勢。濟南,只要拿下這個濟南,燕軍便可以此城為基,席捲山東,進而突入兩淮,甚至飲馬長江!而此時的濟南,殘兵敗將加在一起也不到一萬,且都是驚弓之鳥!當金忠接到燕軍攻打濟南的軍報時,他幾乎已經看到了靖難大功告成的曙光!

可讓金忠始料未及的是,就是這樣一個幾成空城的濟南,卻成了攔在燕軍面前的最大障礙。燕王率十萬大軍,攜連勝之勢,向濟南發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洶湧攻勢。可幾日過去,濟南城卻仍牢牢掌握在南軍手中。三日前,坐鎮德州的金忠接到燕王軍令,命他火速將德州城內的火炮運到濟南城下,以為攻城之用。得令後,金忠立刻啟程,可剛出德州府,便遇上了這連綿大雨。大雨不僅阻礙金忠他們的行程,更對火炮的使用造成影響。如今濟南已近在眼前,可大雨仍沒有絲毫停下的意思。這種情況要是繼續下去,那不光是火炮,就是所有的火器,都無法派上用場。燕軍以野戰見長,本就不善攻城,如果連火器也不能用,那打濟南無疑更加艱難。而濟南遲遲不克,燕軍便不能抽身南下兩淮,一旦朝廷緩過勁兒來,好不容易取得的戰略優勢就將化為烏有!想到這裡,金忠已是心急如焚。

「大人,大營已經到了!」嚮導官一聲大喊,金忠抬頭一看,燕軍營寨已遠遠出現在眼前。不一會兒,一隊騎士冒雨奔來,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燕王的貼身內官、燕王府副承奉黃儼。

「大人,您總算到了!」黃儼見到金忠,當即一聲招呼,也顧不得滿地泥水,直接翻身下馬,拉住金忠的馬韁道,「王爺正要議事,得知您到,讓我趕緊出來迎接。您馬上過去吧!」

金忠一愣,隨即向後望望道:「那這些火炮……」

「這些交給奴婢處理,您直接過去就成!」

金忠想了一想,隨即向黃儼吩咐道:「火炮都集中到一起,到時候聽王爺分派。火藥都是用三層油紙包好的,你從車上卸下來的時候要當心些,千萬別破損了。火藥要是受潮,這些炮也就成了廢鐵!」說完,金忠不再耽擱,一揮馬鞭,直接向前方奔去。

朱棣的中軍大帳駐在一個稍高的土丘上頭。金忠在轅門處一下馬,狗兒便舉著把油傘迎了上來。金忠邊走邊將身上斗笠蓑衣解下,問狗兒道:「王爺今日所議何事?」

「奴婢也不太清楚!」狗兒從金忠手中接過蓑衣,答道,「好像是說有破城的法子了!」

「哦?」金忠聞言精神一振,也不再說,直走到帳門口,便挑簾而入。

一入帳門,便見朱棣一身戎裝,正襟危坐于帥椅之上。帳內兩側還站著朱高煦、丘福、朱能、張玉、李彬、譚淵、鄭亨、房寬、張武等一干燕軍大將,而在序班的最後,卻是一個從未見過的青年男子。只見這男子年約三十上下,頭戴黑色垂帶軟巾,身穿玉色寬袖窄緣襕衫,腰間纏著一條皂絛帶,正是標準的生員打扮。只是從身材看,此人長得甚是魁梧,不僅不像個生員,反倒似個赳赳武夫;而其面相卻甚陰鷙,三角眼加鷹鉤鼻,讓人怎麼看也不舒服。

「世忠來了!」見金忠進賬,朱棣露出一絲笑容道,「連日大雨,世忠一路辛苦了!」

聽得朱棣說話,金忠才把眼光從這生員身上收回,跪下行了個叩首禮,道:「謝王爺關心,辛苦點倒也沒什麼。要緊的是不負王爺使命,一百零二門盞口將軍、十八門碗口將軍,皆是李景隆在德州留下的,現已悉數拉到濟南城下,待老天放晴後便可使用!」

朱棣含笑擺擺手道:「此事暫且擱下,暴雨連綿,火器一時半會兒也派不上用場!」隨即,他又手指那個生員道,「與爾介紹個人,他叫紀綱,是臨邑的貢生,八天前在禹城投效本王!」

聽朱棣這麼一說,金忠立馬想起來:前幾天在德州時,曾聽回德州傳令的內官說起,在追擊李景隆的路上,有一人直闖軍前,欲毛遂自薦。據說此人不僅武藝高強,還機敏異常,竟連闖過燕軍幾道堵截,直到距燕王馬前僅十餘步時才被馬和他們拿下。當時金忠聽了,還以為這人是聶政、郭解之流的俠客,此時才知竟是一個研習孔孟的貢生!見朱棣如此鄭重其事當著眾人之面為自己引薦,金忠忙也收起先前因其面相不佳而生出的幾分厭惡之心,當即側身向生員一拱手道:「當日紀兄闖陣自效,忠在德州聞知,便對兄台之武功膽略讚嘆不已。今日一見,方知兄台竟是文武雙全之俊傑之士,此番便先有禮了!」

「豈敢!豈敢!」紀綱知道金忠在燕軍中的地位,見他搶先行禮,趕緊又還了一大揖道,「昨日王爺與在下遍說燕藩英豪時,數次提到先生智謀過人,實乃當世高人。今日得見,綱足慰平生,往後還請先生多多指教!」

聽紀綱這一番言辭,金忠心中更加驚異——當初自己入燕藩時,有著道衍的大力保薦,可燕王也是幾番考察,足過了一個來月,才納己入府,逐漸引為腹心。眼前這個紀綱投軍不到十日,燕王便毫無顧忌地跟他敘論燕藩要員的短長,這份信任來的也未免太快了吧!

「紀綱亦通習謀略,世忠將來運籌軍略之時,可讓他從旁襄贊一二!」朱棣含笑對金忠言道,隨即又話鋒一轉,「來日方長,這事以後再慢慢與爾說。今日爾來的正巧,昨日紀綱想了個速破濟南的法子,本王聽了覺得不錯,此番便借著議事的機會說說,世忠可與諸位將軍斟酌斟酌!」說完,他將目光瞄向紀綱。

紀綱會意,轉向朱棣一躬了躬身,隨即走到大帳左側掛著的地圖跟前。高煦和眾將聽得有速破濟南的方法,個個精神大振,忙都一窩蜂的擠到地圖前。金忠微微一愣,便也踱步湊上。

可能因是第一次在這麼多高級將領前宣講的緣故,紀綱一開始頗有些緊張。不過他很快便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指著地圖上的一個方形標識侃侃道:「二郡王、金先生還有諸位將軍請看,這裡便是濟南。濟南城共有四座大門,南面的舜田門接歷山地脈,地勢較高;東之齊川、西之濼源二門,皆處平原之上,地勢平坦;北面的匯波門為水門,正連著大明湖……」

「這些我們早知道了,哪用你這般啰嗦,直接講怎麼破城便是!」擠在最前面的譚淵是個急性子,見紀綱磨磨唧唧,頓時大為不耐,當即出聲嚷道。

紀綱笑道:「譚將軍勿急,且聽我說。破濟南的法子便在這地勢上頭。」隨即他又指著濟南上方一條彎彎曲曲的長線道,「這便是大清河。此河雖不比黃、淮,但也是山東境內一條大河。大清河在流經濟南境內時,正好向南一個急拐,然後在濟南正北方五里處又折而向北。這南北變勢之交點便是濼口。此處便是平常時,亦是水流湍急,每年到冬季時,濟南府便要徵集民夫在此加修堤壩,否則到夏天時一旦潰堤,大水便將奔涌而下,直撲濟南……」

話說到這裡,金忠便已明白,一思之下,他的臉瞬間變得雪白,當即出言道:「莫非你是要……掘堤灌城?」

「不錯!」紀綱點點頭,興奮地道,「眼下已是五月,離夏至不過數日時光。且這幾日山東大雨不斷,大清河水量暴漲,正是掘堤的良機。我軍可兵分兩路,王爺率大部移至歷山腳下紮營,另遣一將領數千之兵守住濼口,扒開河堤。只要堤一潰,不出三日,濟南便成一片澤國……」

「不可!」紀綱正說得眉飛色舞,忽然一聲大喝響起,將在場眾人嚇了一跳。眾人側目一瞧,金忠已是滿臉怒容,一雙眸子死死瞪著紀綱,似乎要冒出火來!

「先生為何說不可?某覺得這法子不錯啊!」紀綱還未說話,旁邊的譚淵便楞乎乎地問道。

「胡說!」金忠狠狠瞪了譚淵一眼,遂又轉向紀綱道,「濟南乃山東省會,城中庶民不下十萬。若是灌城,這十萬黎民奈何?」

紀綱這才明白了金忠反對的原因。暗譏這位燕軍軍師迂腐的同時,紀綱呵呵一笑道:「先生方自德州來,或許不知,如今城中壯丁,早已被悉數徵發上牆,同南軍一起抵禦我軍。我軍之所以連攻濟南不克,便是這幫庶民拚死抵抗之故。由此可知,濟南一城,已死心黨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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