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乾坤易勢 第八節

第二日,真正的較量正式展開。清晨,燕軍將士埋鍋造飯,一頓飽餐。隨後大軍開拔,渡過白溝河,向南挺進。而此時李景隆也早已列陣完畢,靜待燕軍的到來。

為了打贏這場決戰,李景隆可謂是煞費苦心。本來,在北平之戰後給朝廷的陳奏中,他已承諾一待開春便重新出兵北上。可為了確保勝利,他又推翻了之前的定議,強行將出兵時間拖到了四月。之所以如此,便是要做好充分的準備,確保不重蹈北平之戰的覆轍。為此,他不惜置兵部連番催促於不顧,便是來自建文的懷疑和不滿也置若罔聞。李景隆的這番強硬起到了效果,經過幾個月的休整,南軍已逐漸從北平之戰和救援大同的失利陰影中走了出來,軍心慢慢凝聚,將士們的鬥志也有所恢複。甚至,李景隆還放下身段,重新與那些非嫡系的將軍緩和關係。像瞿能重新領兵之事,雖說是郭英授權,但不經過李景隆的首肯也是斷不能成的。而李景隆之所以默認這事,其中雖有武定侯郭英強力推薦,他不得不給這位碩果僅存的開國元勛一些面子的因素,但終究來說,也是為了整個戰事著想。而所有這一切只有一個目的——擊垮燕軍,剿滅燕藩!

決戰開始。與鄭村壩大戰一樣,南軍亦是背營列成一個巨大的方陣。方陣左翼為武定侯郭英的真定兵馬,中軍主將是平燕副總兵、李景隆的心腹胡觀;而右翼主將則由在北平之戰中表現出色的參將盛庸擔綱。鑒於鄭村壩時馬和突入營中,猶入無人之境的教訓,李景隆親率七萬將士留守諸營,一來是防止敵軍襲營,二來也是居後策應,以防不虞。近三十萬南軍在曠野上連綿十餘里,旌旗遮日,鼓號震天,氣勢恢弘至極。

李景隆就立在中軍大帳前臨時搭建的高台上。在他身後,一面木杆大纛旗高高矗立。纛旗上面一幅緞幛,紅底黑字寫著「征虜大將軍李」六個大字。而在大纛下,則擺著一個紅木案幾,上面供奉的,正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黃鋮!在戰前,李景隆鄭重將其請出,以警示全軍——今日之戰誰敢退後,這黃鋮便要用他的血來洗!

「報……北兵韃騎已開始掠陣!」

「報……北兵全軍壓上,中軍激戰正酣!」

「報……敵軍強攻我軍左翼,郭侯陣形稍顯紊亂!」

戰鬥開始後,望樓上的旗官不斷揮舞令旗,將李景隆的一道道軍令化作旗語打出,並從陣中各旗手打出的旗語中將戰場形勢譯出,反饋給主帥。

李景隆身著一套金光閃閃的戰甲,外披一件紅色大氅,左手按住劍柄,一臉莊嚴站在帥台前。前方遠處塵土飛揚,喊殺聲直衝雲霄,而這一切,皆不能使其動搖分毫。今日之戰,不僅事關平燕的成敗,更關係著他李景隆的前程,關係著他的身家性命!此時的他,內心已緊張到了極點,但他必須保持從容鎮定之態,以穩定軍心!

「報……三千北兵精騎突入郭侯陣中,看旗號應是燕庶人親軍!」

「嗡……」這次,帥台上的僚屬親將們騷動起來。燕王每戰必身先士卒,率親軍馳騁殺敵。這一點,在以前諸次戰鬥中南軍已多有領教。而這一次,朱棣又沖了上來,此時帥台上眾人的目光皆聚集到了李景隆身上。

「燕賊突入側翼,正是天賜我軍之良機,兵主請當機立斷,下令截殺!」參軍劉璟第一個站出來道。

「請兵主當機立斷!」其餘眾人也紛紛進言,其勢甚為慷慨,但細聽之下亦似都含著一絲擔憂。

「便宜瞿能了!」李景隆臉上閃過一絲遺憾,不過很快消逝。他向左前方眺望一眼,吸了口氣,冷冷道:「傳本帥鈞令,西營留守各部全數出寨,增援郭侯。打旗語,命瞿能部突入陣中,力擒燕庶人!」

「是!」劉璟大喜。昨日一戰後,劉璟親眼見識了平安和瞿能的騎戰能耐,當時便生出這麼個念頭,想利用朱棣愛衝鋒陷陣這一點,來個擒賊先擒王。於是乎,劉璟連夜找到李景隆,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說動這位主帥,將平安和瞿能這兩位勇將分藏於東西二營中,並各留下七千鐵騎。劉璟已算準,燕庶人親自上陣除了鼓舞士氣外,無非是要打開缺口,而王師中軍皆是京衛精銳,燕軍難以撼動,故燕庶人帶頭衝鋒,十有八九是攻擊實力較弱的兩翼,他便要在這裡對朱棣下手。今日果然如其所料!

南軍西營共八寨,留守士卒近兩萬,再加上瞿能的七千鐵騎,近三萬人投入戰場,立刻就改變了左翼的形勢。南軍一哄而上,把突入陣中的燕王親軍與外圍呼應的朱能左軍割裂開,將朱棣牢牢困在陣里。

「報……燕庶人被陷陣中,北兵拚死救援,均被郭侯擊退!」

「報……燕庶人親軍衝出包圍,從外陣左側沖了出去!」

「報……瞿能將軍奮勇截擊,燕庶人逃亡途中與其親軍散離,現身邊僅剩數騎!」

「報……瞿參將親率千騎追擊燕庶人,現兩者相距不過四百步!」

「報……燕庶人前方五里處便是白溝河,其已無退路。瞿將軍命小人飛騎回報,必生擒燕庶人,獻俘帳下!」

各種消息紛至沓來,內容五花八門,令人眼花繚亂,而帥台上眾人的心也隨著一個個戰報跌宕起伏。直到得知燕庶人上天無路、下地無門,眾人這才長舒口氣。一直緊繃著臉的李景隆也終於緩了神色,他將一直緊捏著的拳頭展開,裡面已全是汗水。

「瞿將軍英勇,這一次燕庶人逃無可逃了!」

「只要擒住燕庶人,燕藩必敗無疑,今日必要畢其功於一役!」

「聽說皇上這幾個月是寢食難安,這次捷報傳回京師,龍顏必定大悅!」

帥台上,一眾參軍幕僚皆歡欣鼓舞。他們憋太久了,幾個月來籠罩在心頭的陰雲即將散開,大家一時間都喜笑顏開。

就在一片歡騰之中,有一個人卻顯得有些落寞,他便是前軍左都督、平燕參將李增枝。

三個月前,李增枝擒得妙錦,並以此為機,說動李景隆,讓他重回軍中。不過自北平一戰後,李景隆算是明白了這位弟弟的能耐——使心眼耍陰謀是一把好手,戰場上衝鋒陷陣,實非其強項。因此,此次北上,李景隆一直將他留在身邊,名義上是統領主帥親軍,實際上卻是什麼任務也不給他指派。李景隆這麼安排也有自己的打算:自己的親軍通常是用不著上戰場的,因此李增枝也不會和燕軍去血戰肉搏。但若決戰時自己獲勝,到時候卻可派他們去追剿殘兵。到那時敵軍已經大潰,李增枝再無能,也不至於在這時被人滅了!有了這次出擊,李增枝也算是上過戰場出過力了,到報功時再徇個私,把他的功勞誇大些,如此雖不能一戰成名,但多少也可攢下些資本。

哥哥的這番苦心,李增枝也能理解。自攻麗正門不克後,李增枝也清楚自己不是打仗的料,早斷了奪取平燕首功,揚名立萬的心思。因此也老老實實的跟在哥哥屁股後頭,做起這親兵大頭領來。

不過李增枝雖有了自知之明,可眼看著瞿能這個李家死敵橫刀立馬,連個瞿義都是大顯神威,而自己卻只能龜縮在營中,這種感覺讓他十分不好受,心中也直酸溜溜的。

「大人心緒不佳嗎?」一陣悅耳的聲音飄來,李增枝聽了心神一盪,隨即扭頭嘿嘿一笑道:「哪有。咱是怕那瞿能功虧一簣,讓大家空歡喜一場!」說到這裡,他趁人不注意,竟拉起說話的那個親兵的手,輕輕撫摸兩下,淫笑道:「要是今日能勝,晚上必然大宴。咱們好好喝上幾杯,再求仙時豈不更加歡娛?」

親兵白凈的臉上泛出几絲紅暈,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言語。李增枝和他調戲一番,情緒也轉好起來,轉而摩拳擦掌地看著遠方戰場,直想著等會敵兵大潰時,衝上去多取幾個首級。

親兵見李增枝不再看自己,臉上的笑容頓時散去,繼而換上的卻是一臉的仇恨和憤怒。

這親兵正是玉蠶。三個月前,李增枝奉大哥之命,要殺掉玉蠶以絕後患。然在動手之前,他卻動了淫思,欲將玉蠶糟蹋一番再下毒手。哪知玉蠶突然轉性,對其曲意奉承,床上也是風情萬種,一時便勾住了他的魂。

李增枝本就對玉蠶垂涎三尺,只是一直得不了手。如今玉蠶仙女墮凡塵,成了他懷中的美嬌娘,這得償夙願之下,李增枝更是如痴如醉,頓把哥哥要他永絕後患的命令拋到了九霄雲外。幾個月來,他夜夜與玉蠶同眠,雖在軍中,卻也覺日子過得跟神仙一般。李景隆誓師出兵,李增枝也要從征,可他又哪捨得玉蠶?而玉蠶也口口聲聲不願離開他。於是,在玉蠶的央求下,李增枝當即拍板,讓她女扮男裝,換上親兵服飾,跟隨自己一起出征。玉蠶自被擄到德州,一直被李增枝藏得好好的,別說外人,就是李景隆也沒見過她,如此竟瞞了過去。

玉蠶隨李增枝北上,自不是為了給他暖被窩。自打出征第一天開始,她便在找機會,要一舉刺殺李景隆。無奈李景隆身邊守衛極嚴,一般人根本近不到他跟前,李增枝固然可以隨時請見,但也不能帶著玉蠶。二十餘天過去,玉蠶一直找不到機會下手。眼下南軍已和燕軍展開決戰,若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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