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北平鏖兵 第一節

「沖!」李增枝一聲高叫後,上萬名南軍步卒又大聲呼喊著,向城門方向撲去。

麗正門城頭,燕世子朱高熾緊繃著臉,一言不發地緊盯著呼嘯而來的滾滾洪流。在他身旁,顧成一身戎裝,雙手叉腰,一副鎮定若素之態,只是其眼神間亦難掩一絲憂慮。城牆上,數百名燕軍弓手已站到垛口;而更多未有披甲的青壯百姓,則抓緊時間把滾木擂石推到垛前,並將火油燒得滾滾冒泡;凸於主牆之外的敵台上,原先放置著十來門盞口將軍,但他們早已被南軍火力更猛的碗口將軍打得稀爛,高熾只得命匠人臨時趕製了一些簡易的發石機充數。千餘軍士、不到四千青壯,這就是北平主門——麗正門的全部防禦力量。而他們面對的,正是北伐南軍中最精銳的部隊,由前府左都督,平燕先鋒參將李增枝統領的近六萬京衛大軍!幾次攻防下來,現城頭的守軍已死傷近三成,城防工事也被摧毀不少。好在仗著北平城高牆厚,燕軍也抵抗頑強,硬是沒讓南軍攻上城牆,並把敵人的攻城器械破壞好些。可面對六萬南軍,這樣的抵抗還能維持多久?高熾心裡一點底都沒有。而北平大小十幾座城門,現在都面臨著這樣嚴峻的考驗,這更讓這位職守北平的燕世子心驚不已。

「世子卧倒!」顧成一聲大喝,高熾忙下意識地挨著女牆趴下,緊接著,一陣炮子打來,高熾只覺得城牆微微顫抖;一發炮子打中了箭樓,頓時磚石飛濺,一旁的內官王景弘忙一躍到高熾身上,將其牢牢護住。灰塵落地,空氣頓時污濁不堪,高熾連打幾個噴嚏,趕緊捂住了鼻子。

「這南軍的炮子怎麼就打不完?」趁著伏地不動的這點空隙,高熾心裡忿忿想著。僅在麗正門外,李景隆就布下了十六門碗口將軍,外加一百多門盞口將軍。在剛到北平城下的那幾日,這近二百門火炮日夜作響,將無數的炮子傾瀉在城上,愣是把號稱固若金湯的北平城牆砸出無數個陷坑,城頭的敵台也被毀了不少,麗正門上的箭樓也有一小部分塌陷。這兩天,南軍炮火似有些收斂,但每次攻城前,仍會用炮子擊上一陣,以壯聲勢。燕軍沒南軍闊氣,在僅有的二十多門盞口將軍均被對方轟爛以後,高熾只能等到敵人逼近城壕,才能命士卒還擊。

過了一陣,南軍的炮火緩了下來,顧成一琢磨,覺得時候差不多了,趕緊向高熾猛一揮手。高熾會意,忙扶正頭盔,在王景弘的攙扶下站起身子。城外,南軍已逼近到百步之內,有些跑得快的已開始越壕。高熾揚起劍,高聲叫道:「放箭,放箭!」

弓手們起身,拉弓引箭,隔著城垛中的懸眼將箭奮力射出。數百支箭矢形成一陣箭雨,稀稀拉拉地向城外飛去,伴隨著幾聲尖叫,十餘個南軍士卒撲倒在地。

不過南軍攻城步卒上萬,十幾人的折損根本算不了什麼。很快,大部南軍已奔到壕前。

北平乃三朝舊都,城壕既寬且深。在前幾次攻城中,越濠成為南軍最大的難題,並為此折了不少軍士的性命。不過經過多次交手,城壕已被填平不少。麗正門外的這段城濠原有近三丈寬,而到現在已被填的只剩下一丈多一點。此時,數百名南軍將士四人一組,推著上百架盛滿黃土的蝦蟆車沖了上來。這種蝦蟆車裝土入濠後有如伏地之蛤蟆,是填濠利器,而在他們身後,還有近千人肩扛土袋緊隨其後。

「放箭,發石!不可讓他們填濠!」眼見城壕一尺一尺被填,高熾心急如焚。不過燕軍弓手就兩三百名,且連日作戰,已疲憊不堪,射出的箭既乏力道,又缺準頭,對填濠南軍的影響微乎其微。敵台上本還有幾架發石機,見南軍逼近,紛紛開始投彈,但沒過多久,南軍又一陣炮子打來,發石機頓也被打得粉碎。

「嗚噢……!」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響起,高熾放眼一瞧,原來已有一段兩三丈長的壕溝被完全填平。見通途打開,一部南軍立馬衝過了濠,向羊馬牆逼去,而其他的南軍亦士氣大漲,有些地段上有三四尺寬的壕溝未填,可南軍不想再等,便將用來攀城的飛梯平鋪架橋,從橋上跨過了城壕。一轉眼功夫過去,已有近千名士卒奔到了羊馬牆下。

羊馬牆是修在城壕與城牆之間的小隔牆。通常敵軍越壕時,守軍會遴選敢死之士伏於此,趁敵方剛越城壕,立足未穩之際擊之。不過眼下北平兵力十分緊缺,高熾早已把各城門堵死,據城死守,故這道羊馬牆處並無燕軍。但羊馬牆高達六尺,南軍要越它還是很需費番功夫的。先前南軍越濠,因與城牆相隔尚遠,一般士卒派不上用場,此時羊馬牆距城不到十步,南軍攀牆時又難以護身,這下城頭的守軍便有了殺敵良機。高熾一聲令下,幾百名精壯漢子齊聲大喝,舉起早已準備好的磚石,便向羊馬牆上的南軍砸去。南軍猝不及防,一時哭爹喚娘,紛紛又從牆上滾了下來。

城壕外面,李增枝見先鋒敗退,當即一聲怒哼,扭頭對身旁的旗官道:「命炮隊打炮,把城頭北兵壓住!」

旗官嚇了一跳,忙勸增枝道:「將軍,弟兄們已衝到近前,這炮子沒個準頭,會砸傷咱們的人!」

「那就放箭、放弩、放銃!」

「壕前一帶都被攻城的弟兄堵住,隔的太遠放箭,力道不夠,射不透北兵的甲。」

「甲兵射不死,那些青壯都沒披甲,他們也射不死么?」

「可太遠放箭,難免有力道不足中途而落,會誤傷我軍兵士!」

「那怎麼辦?」李增枝勃然大怒道,「難不成任由北兵囂張?管不了這麼多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馬上令強臂力士放箭!」

「是!」旗官無可奈何地答應一聲,正要下令打旗語,李增枝突然又道:「爾再派人去跟楊思美說,讓他帶三百親兵到濠前,但凡有退縮不戰者,立斬不饒!」楊思美就是當初被妙錦當街抽鞭子的岐陽王府管家,這次李氏兄弟北伐,他作為家將被帶了出來,充任增枝的親兵統領。

旗官一愣,猶豫半晌方小心道:「將軍,這北平是堅城,守軍又有死戰之心,要攻下恐非一日之功。自古攻城最難,多需反覆拉鋸,眼下才攻了四五日,沒必要將弟兄們逼得太緊吧?」

「爾懂個屁!」李增枝怒道,「我在兵主面前打了保票,三日內必破北平。今天已是第五日,咱們卻還在城外頭!如今好不容易填平了城壕,要再不能破城,我有何面目去見兵主?無論如何,北平今天一定要破!」

李增枝心急也是有原因的。確認燕軍主力已北上大寧後,李景隆大起德州、真定等地兵馬,湊了整整三十萬大軍,氣勢洶洶地來攻北平,想著趁虛而入,一戰搗毀燕藩老巢。李增枝也是信心百倍,認為打個近似空城的北平實是易如反掌,故向景隆請纓出戰,力爭將首破北平的大功收入囊中。

親弟弟要立功,李景隆自然是儘力成全,並想方設法為他提供便利。按事先部署,南軍同時對北平大小十幾個城門開展猛攻。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南軍人多,而北平城內的兵又少得可憐,四面開花之下,朱高熾縱有三頭六臂,也難免會有疏漏。戰前,為了確保李增枝能取得破北平的首攻,李景隆便在兵力配置上對弟弟大加關照。因北平各門已被堵死。三十萬南軍中,拋去騎兵、炮手和護營士卒,只有二十二三萬步卒可直接用以攻城,而負責主攻麗正門的李增枝就得到了六萬人馬,占攻城兵力的近三成!而且,這六萬人,清一色的是精銳的京衛!這樣顯而易見的偏袒,其他將領看在眼裡,自然少不了有怨言,只不過不敢明言罷了。李增枝得了便宜,也想著要憑這支精兵一舉破城。可幾天打下來,麗正門屹立不動,自己卻折了好幾千口子,損傷居各部之首!面對這樣的慘重傷亡,李增枝心中窩火不已。尤其是他手下兵力既多且精,打出這樣的戰績就更顯得扎眼。為了挽回面子,李增枝下定決心,今日一戰必須破城!而且,李增枝心中還有一個顧慮,就是萬一被別的將軍搶先破城,那打北平的首功也就只有拱手讓人了。正是有了這個念想,此時攻勢方受小挫,他便生了暴躁之心。

見主將發怒,旗官不敢再言,趕緊下去傳令。看著麗正門上迎風飄揚的「朱」字大旗,李增枝恨恨道:「待老子進了城,定要把朱高熾這死胖子丟進鍋里榨出油來!」

李增枝的發狠短期內起到了效果。南軍弓手得令,紛紛在百步外放箭,箭雨遠遠襲來,到城頭時已沒多少力道,對披甲的軍士難以造成損傷,但那些沒有披甲的北平青壯卻是擋不住的。很快,一些青壯中箭倒地。高熾見狀,忙叫道:「無甲垛卒掛上懸簾!安上懸戶!」

青壯們得令,忙將準備好的氈毯、被褥用水浸濕,然後將氈、被兩端用繩子系在各垛口處事先安置好的一個木架上;而另一些將士則把浸濕的氈、被覆到一塊木板或門板上,然後將其撐到垛口處,僅留一絲縫隙。這種懸簾和懸戶既可抵擋敵軍射來的箭矢,又不至於擋住守城軍士的視線。而那些披甲的軍士則仍拿起弓弩和磚石,對準攀越羊馬牆的南軍士卒奮力攻擊。

不過披甲軍士有限。隨著南軍越壕的人越來越多,羊馬牆也陸續被翻越。終於,已有大批軍士進入羊馬牆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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