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襲取大寧 第七節

第二日晚,劉家口西側山上,一小支燕軍正縮著身子,銜枚前進。

走在最前面的是燕軍大將張玉。張玉是此次繞關截擊的策劃者,且他熟悉地形,由他領頭自是不二人選。緊跟在後面的便是張輔和薛六。張輔是張玉兒子,薛六則是朱棣親自挑給張玉的副手。真定城下一戰成名後,朱棣對薛六的勇武大為讚賞,此次繞關堵截,所選皆是精銳之士,薛六便也被挑了出來。

劉家口非常安靜。這個小關隘既偏且狹,平日更沒什麼行人進出。如今曹國公屯兵德州,北平吃緊,南軍更想不到燕軍會打出塞的主意,因此防守算不上嚴密。天剛剛黑,守關的南軍將士們吃完晚飯,便大都回營歇息。守在關上的幾個卒子也都無精打采,一副例行公事的架勢。他們做夢也沒有料到,三萬燕軍已兵出永平,正向這裡開來,而其別部竟就在一旁山上,正準備繞到後麵包自己的餃子。

張玉不愧是北疆老將,對幽燕大地的地理瞭然於心。在他的帶領下,這幾十號燕軍硬是在荒山野嶺中找到了一條被野草覆蓋的小路。經過兩個時辰的努力,所有人均成功繞過了劉家口,埋伏在通往大寧的亂石小路旁。

子時初刻,劉家口方向一聲炮響,緊接著傳來排山倒海般的喊殺聲。張玉等人隨即繃緊了神經——燕王開始破關了。

劉家口附近過於險狹,素來不是大軍進出的好選擇,所以此地的守軍並不多,只有一兩百號人。因塞內已全是燕軍地盤,守關南軍畏懼燕軍游騎,竟連偵騎都不敢往外放,故而燕軍得以安全潛至關前。

當燕軍漫山遍野地向關城湧來時,城裡的南軍驚得幾乎呆了。直到燕軍開始登城,他們方反應過來。因事出突然,劉家口連求援信使都來不及派了。此時只要不是傻子,誰都不會真憑這百人之力對抗數萬燕師。南軍將士的腦海中不約而同地閃出同一個字眼——逃。

不過逃也不是那麼好逃的。這裡離大寧好幾百里地,要逃怎麼著也得有匹馬才行。關里馬倒是夠,可南軍士兵大都在營中休息,急切間連衣服都找不齊,又哪來得及去馬廄牽馬?沒多久,燕軍破關而入,朱高煦一馬當先,率領精騎沖入關內,見人便殺,大部分南軍就這樣糊裡糊塗的成了燕軍的刀下之鬼。只有守關的百戶反應快,他一骨碌從床上爬起,連甲也來不及披,便直撲院外馬廄,騎上馬便往大寧方向奔去。七八個僥倖逃脫的南軍殘卒狼狽不堪地跟隨其後。

方奔出三五里,忽然一陣亂箭飛出,一群燕軍將士大聲呼喊著從道路兩旁殺出——南軍進入了張玉的伏擊圈。

南軍猝不及防,紛紛落馬斃命。劉家口百戶見勢不妙,拔出匕首狠刺馬臀,馬兒吃痛,一把將擋在面前的兩名燕軍踢翻在地,猛力向前馳去。

在前面擋路的是張輔,他見這個當頭的軍校衝過來,揚起長劍便欲攔阻。百戶見狀,怒吼一聲,抽出佩劍便向前削來。張輔見敵勢兇猛,不敢正面迎敵,忙側身用劍去擋。兩劍交擊,百戶劍鋒借著馬勢,力大無比,張輔被震得虎口發麻,站立不住,向道旁連退幾步,百戶趁機沖了過去。

張玉看了心中大急。這百戶看似不起眼,逃起命來到是下足了功夫。燕軍翻山而來,沒有帶馬,要是讓他沖了過去,再要追可就難了!

此時百戶又斬了一名攔路勇士,眼看就要衝出伏擊圈,眼下擋在他眼前的只剩下一人,只要再殺掉他,百戶便可安全的返回大寧。

攔路之人便是薛六。此時他緊緊握著斬馬刀,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向自己撞來的百戶。百戶連殺數人,血氣大漲,哪把眼前之人放在眼裡?只見他大聲狂喝,將長劍舞得跟花似的,似要將薛六削成兩半。

薛六心無旁騖。待馬兒沖近,薛六忽然側身向右,避開了百戶右手上的寶劍。百戶以為薛六怯了,心中大喜,也不想和他糾纏,便想著破圍而去。誰知就在兩人側面而過的那一瞬間,薛六居然平地躍起,抓住那一剎那的機會,竟成功地撲了上去。百戶猝不及防之下,被薛六撲倒在地,頓時暈厥了過去。

剩下的事兒就好辦了。其他逃兵早被殺死,張玉等人追過來,將百戶一刀梟首。做完這一切後,張玉將正坐在地上喘氣的薛六一把拽起,親切地拍了拍他肩膀道:「不錯,不錯,不愧是王爺看重的猛士,如此危險之事爾也敢為,膽子著實不小!」

薛六剛才那一撲其實十分危險,時機把握的稍有不對,很有可能就被馬頭撞上。憑著馬當時的速度,薛六又無鎧甲,恐怕一撞之下便會當場殞命。

薛六拿起葫蘆樽猛灌了口水,擦擦嘴笑道:「將軍說笑了,當時是一時心急,顧不得許多,如今俺想起來也十分後怕哩!」說完,他又是一陣憨憨地傻笑。眾人見他魯直,也都不禁莞爾。

大約過了半炷香時間,劉家口方向傳來一陣馬蹄聲,沒多久,朱棣便親率一群親衛飛馳而來。此時劉家口已告破,除了隨百戶北逃之人,其餘非死即降。得知逃跑之人全數被殲,朱棣喜上眉梢——襲取大寧,終於開了一個好頭。

劉家口一破,燕軍也不歇息,連夜向大寧進發。儘管道不好走,但因行蹤隱秘,一路北行倒也順暢。十月六日,燕軍抵達大寧。

當燕軍身影出現在大寧城下,大寧都指揮使房寬頓時驚呆了。他一直把目光鎖定在西南方向的松亭關,沒想到燕軍竟從東南面的劉家口奔了過來!房寬不敢迎戰,忙命閉城死守。

可房寬要守,他手下的將士卻未必都這麼想。見燕軍殺至,北平舊將和允中、毛整帶著親兵殺散南門門卒,打開了城門,丘福與高煦領著燕山鐵騎一涌而入,大寧就此易主。

進入大寧城內,朱棣匆匆交待下屬安撫城內軍民,自己則帶著高煦,直往城中寧王府奔去。

「大兄!」剛到寧王府端禮門前,寧王朱權便尖聲一喚撲了過來。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親王已被軟禁了好幾個月,此時燕軍進城,他也終於重見天日。

「十七弟!」朱棣欣喜一喚,隨即翻身下馬,和朱權抱在一起。

「小弟盼星盼月,總算把大兄盼來了。若非大兄相救,小弟必將被奸人所害!」朱權甫脫樊籬,心中萬分激動,說話的嗓音都有些顫抖。

「十七弟受苦了!」望著神形消瘦的朱權,朱棣一陣安慰。靖難之初,朱棣欲拉諸塞王入伙,結果其餘各王多虛以為蛇,而朱權卻響應得十分積極。雖說他行事不秘,被房寬先行制住,但有這份「情誼」在,朱棣對這位十七弟自然好感大增,此時兄弟相見,他言語間也頗有幾分激動。

絮叨了一陣子,朱權的情緒終於平復下來。抹掉眼下的淚花,朱權一笑道:「小弟已在府內備下酒菜,為大兄與侄兒接風洗塵,兼謝此番相救之恩!」

朱棣亦微笑道:「此番你方脫牢籠,怎又操持這些瑣事?你我兄弟情深,何必講究這些虛禮?」

「酒菜也都是現成的。房寬這廝雖囚我於府,一應供應還是不缺的,今大兄前來救我,小弟自當聊表謝意,又何來操持一說!」朱權邊說邊把身子一側,做出一個請讓之勢。

見朱權這般誠懇,朱棣便也不再推辭,遂挽著朱權之手,兄弟倆高高興興地進府暢飲。

席間兄弟二人敘談的十分暢快。酒過三巡,朱棣見時機差不多了,便對朱權道:「十七弟,此番四哥前來,一來是為救你出苦海;二來,哥哥也是有一事求你相助!」

朱權的眼角驀的一跳,旋馬上又面露微笑道:「大兄與小弟說話,又何用一個求字,但請直言!」

「是這樣!」朱棣輕輕嘆了口氣道,「十七弟這段時間被圈禁於高牆內,外界之事或有所不知。為兄奉天靖難已有一段日子,上月在真定大破耿炳文,斬獲甚多。然皇上受奸臣蒙蔽,不僅不就此罷手,反而變本加厲,又派李九江率兵來戰。為兄此番北上,便是想請十七弟相助,率大寧兵馬南下北平,與為兄一起破敵!」

朱棣娓娓道來,朱權一直面帶微笑,洗耳恭聽。待朱棣道閉,朱權思索一番,慷慨笑道:「大兄奉天靖難,乃弔民伐罪之義舉,小弟雖不才,亦願與大兄一道討伐奸佞,匡扶我大明社稷!」

見朱權如此痛快,朱棣當即大喜。他正欲出言讚賞,不料朱權話鋒一轉,滿臉憂慮道:「只是小弟受皇考之封,國於大寧。大寧孤懸塞外,無依無憑,若小弟就此南下,恐藩國被韃子所侵。非弟眷戀藩土,實因大寧亦乃祖宗之地,若被韃子趁虛奪去,弟又有何面目見皇考於九泉之下?弟方才思忖再三,卻實在不能放心離開。故還請大兄體諒小弟一片苦心,容我為大兄暫守這一片疆土!待大兄靖難成功,四海平定,小弟必第一個赴京,賀大兄建此擎天護國大功!」

朱權說完,朱棣猶如被當頭潑下一盆冷水,心中寒涼一片。半晌,他方擠出一絲笑容道:「權弟誓全祖宗之地,其志可嘉!然事有緩急,今九江兵臨北平城下,為兄之燕藩危在旦夕。不怕十七弟笑話,若無大寧軍馬相助,為兄此役恐無必勝把握。若為兄萬一戰敗,靖難大業便將付諸流水,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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