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襲取大寧 第二節

不出齊泰所料。軍報過後沒幾日,隨著真定文武和王鉞的詳細奏本進京,真定大敗,王師損失慘重的的消息便如秋風掃落葉般傳遍了金陵的每一個角落。幾日來,朝堂上紛爭不休,大臣們為平燕失敗一事吵作一團。王寧帶著一些勛戚趁機發難,除了指責耿炳文統兵無方外,更把目標瞄準了一直主持平燕大計的齊泰、黃子澄,對他二人的運籌不力口誅筆伐,揚言要追究這兩位中央要員的責任。當然,勛戚所以牽上齊泰、黃子澄,壓根不是為什麼國事著想。除了對削燕本不贊同外,他們更想要的是通過此事將齊、黃整垮,狠狠打壓文官們的氣勢,進而在朝堂上重新奪回優勢。

對勛戚乃至部分武官們的發難,剿燕一派倒還不太在意,他們看重建文皇帝的態度。只要皇帝除燕的決心不變,他們便不怕那幫世家子們亂吠。

齊泰那日簧夜晉見,自覺已基本弄清了皇上的底。回去一想,他覺得儘管建文那晚最後一句話有些語焉不詳,但總的來說,皇上削除藩國,集權中央的決心還沒有變。齊泰暗中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了黃子澄、練子寧、景清等志同道合的重臣,也讓他們吃了顆定心丸。果然,建文對朝臣們的不滿置之不理,針對齊泰等人的參劾奏本也一律留中不發。建文的裝聾作啞,讓本已磨刀霍霍,準備拿剿燕派開刀的王寧等人大失所望,竟有一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感覺。不過他們也沒有更多的辦法來逼皇帝就範,畢竟戰敗的主要原因仍在真定,而非朝堂。折騰幾日,見朝局仍舊如常,勛戚們只得暫時偃旗息鼓,等待下一次機會。

這一日早朝結束,百官照例各自回衙門署事。齊泰與黃子澄結伴而行,方過午門,後面江保便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兩位大人留步,皇爺召二位武英殿見駕!」

齊泰與黃子澄止住了步伐。這幾日,建文一直沒有召見二人,只密令他們商議下一步平燕事宜。二人為了將功折罪,也是旰食宵衣,忙得腳不沾地。到現在為止,二次北伐的其他謀劃已經就緒,但對於最關鍵的主帥人選,兩位剿燕重臣卻仍沒有統一意見。此時建文相召,十有八九是為了二次北伐之事。想到這裡,齊泰出言問道:「皇上可有召孝直先生?」

「沒有!」江保很乾脆地答道,「方先生這幾日一直在文淵閣,據說是查閱什麼周官禮儀的典籍,要給宮門換古名來著。」

齊泰與黃子澄對視一眼,心中不約而同的舒了口氣。這幾個月來,因著削藩、平燕的連番不順,建文在討論燕藩事宜時,經常也把方孝孺給叫上。雖說齊、黃與方孝孺私交不錯,斷不至因此發生齷齬,但作為削藩、剿燕的主謀,眼見皇上越來越重視職掌改制的方孝孺的意見,他們二人多少也還是有些鬱悶。

心中稍定,二人忙整理好衣冠,趕緊隨著江保往宮裡走去。

一進武英殿,二人便見建文手拿著一道奏本,一言不發地站在小丹墀上。見他們進來,建文也不說話,只待二人行完見駕禮,方不咸不淡地說了聲「平身」,便自顧自地把手中奏本打開,一屁股坐回御座讀起來。

建文不說話,齊泰與黃子澄也不敢出聲,只能略彎著腰站在殿中。齊泰是個急性子,一炷香工夫過去,卻見建文仍沒說話的意思,他終於憋不住了,遂一拱手,輕聲道:「陛下……」

「兩位愛卿先看看這個!」就在齊泰剛剛出聲之際,建文打斷了他的發言,接著將手中的奏本遞給了旁邊侍立著的江保。江保小心接過,又走下小丹墀,將它交到齊泰手中。齊泰與黃子澄滿腹狐疑地打開奏本一看,頓時雙雙大驚失色:

「……燕舉兵兩月矣,前後調兵不下五十餘萬,而一無所獲。謂之國有謀臣可乎?經營既久,軍興輒乏,將不效謀,士不效力,徒使中原無辜赤子困於轉輸,民不聊生,日甚一日。……彼其勸陛下削藩國者,果何心哉?諺曰:『親者割之不斷,疏者續之不堅。』殊有理也。陛下不察,不待十年,悔無及也!

「……幸少垂洞鑒,興滅繼絕,釋代王之囚,封湘王之墓,還周王於京師,迎楚、蜀為周公,俾各命世子持書勸燕,罷兵守藩,以慰宗廟之靈。」

「陛下,此何人所奏?」看完奏本,見裡面的臣子姓名處已被建文塗去,齊泰當即急急問道。

「何人所奏非愛卿所當知,爾只言此策可行與否!」建文淡淡答道,語種聽不出是喜是怒。

「荒誕不經!陛下若納此策,必將悔之無及!」齊泰當即叫道。

「哦?」建文臉上顯出一絲猶豫道,「朕倒認為其言未嘗不可考慮。自燕藩起兵,王師連連敗績,兩月來,朝廷損兵已近十萬之多,糧餉更是不可勝計,北平一省狼煙遍地,百姓流離失所,此皆削藩之禍也。今燕藩勢力日強,若再興兵,恐又是戰火連連,且未必能一舉蕩平。若拖延日久,朝廷開支必將不堪重負,百姓亦徒受煎熬。故朕思之,若果能如此奏所言,宥諸王之過,勸四叔罷兵歸藩,如此朕雖折了些面子,但於天下卻大有裨益,豈不比血戰不休要強得多?」

建文方說完,齊泰便一跺腳道:「這豈是折陛下面子這麼簡單?且不說此策行不通,即便行通,亦只是偷得一時之安,而其禍患必將延綿萬世!」咽了口唾沫,齊泰耐心解釋道:「陛下請想,如今朝廷與燕藩已兵戈相見,即便您赦免燕庶人罪過,他又豈會罷兵?他又豈敢罷兵?起兵謀反,此乃天下第一等罪過,縱是陛下推心置腹,在燕庶人看來,也不過是朝廷的緩兵之計罷了!朝廷與燕藩心結已成,燕庶人就不怕將來朝廷再行削奪?以朝廷與燕藩之強弱懸殊,到時候他又有何把握,能再勝得朝廷?故以燕庶人身份處境看,其根本無退路可言!臣斗膽問陛下,若您居燕庶人之位,您能與朝廷罷兵修好乎?」

「這……」建文一時語塞。

黃子澄這時候也反應過來,忙也上前說道:「齊大人所言甚是。若果真罷兵,釋諸王之過,則削藩大業必將付諸流水,朝廷威信也將蕩然無存。且諸王一旦得脫歸藩,亦不會因此而對陛下心存感激,其必暗蓄實力,以為戒備。如此陛下豈能安心?任其發展下去,將來朝廷與諸藩仍免不了一戰,到時候陛下面對的不僅是一藩,而是所有藩王,其局勢之敗壞將遠勝今朝!陛下欲使天下安定,其結果必將是適得其反!」

齊泰與黃子澄你一言我一語,建文這才有些明白過來,眼下局勢已成騎虎,仗既然已開打,那自己就是想收手也收不成了。不過他仍有些顧慮,當即喃喃道:「不能罷兵,可征伐又如何?短短兩月,朝廷損兵折將已過十萬,連堂堂耿侯,擁三十萬之眾都被擊敗,北兵何其兇猛也!再這麼打下去,能把燕藩蕩平么?」

一直以來,建文認為朝廷滅燕不過反掌間事,因此甚少直接過問軍務,這兩個月他的主要目光放在正由方孝孺大力推行的改制上,因此對北伐的內情其實不甚了了。但身為兵部尚書的齊泰卻是一清二楚。此刻建文提起三十萬大軍,齊泰的臉頓時一紅。不過他馬上斷然道:「陛下勿要氣餒。正可謂勝負乃兵家常事,一時之得失本不足道。且耿侯擁大兵於真定,卻先是畏縮不戰,坐失先機,以致莫、雄失守,保定降逆。其後又進退失據,匆忙出城,以致李駙馬被北兵半渡而擊,王師敗績。以臣觀之,此次北伐失敗,實乃耿侯指揮無方所致,絕非王師之力不逮。因將帥之失,而斷言王師不敵北兵,此失於偏頗矣!」按理說,耿炳文的這個平燕總兵官還是齊泰一手推薦的。不過此次他確實敗得太無道理,短短一個月內,僅在他手下就折了七八萬將士,是燕軍總兵力的兩倍還多,想到這裡齊泰就一肚子火大,本也不太想保他。再加上建文又畏懼燕軍兇猛,以致瞻前顧後地想要罷兵,齊泰為堅定建文的剿燕決心,也只能把責任盡數推給耿炳文了。

建文聽了齊泰的話,想想也覺有道理。他雖然不知兵,但也想不通耿炳文怎麼會敗得這麼慘。尤其是真定城下一仗,當時南軍總兵力是燕軍的三倍還要多,且又占著主場之利,這種情況下都被打得大敗而歸,那除了耿炳文無能,建文實在找不出別的理由。而且王鉞在密奏中,也對耿炳文大加貶斥,這更加深了建文對耿炳文的不滿,認定他是年老懦弱,才遭此敗局。

「既然是統帥之過,那就換個總兵官吧!」建文這時才把手中奏本放下,向二臣說道。

建文話一出口,齊泰與黃子澄雙雙長出口氣。這句話無疑代表著建文同意繼續北伐,那所謂的罷兵修好也總算不提了。慶幸皇帝做出正確抉擇之餘,二人回想起剛才發生的一切,仍不約而同感到一陣後怕:若真和燕藩修好,那不但國事就此敗壞,他二人也將難逃大禍。朱棣打的就是清君側的旗號,要燕藩罷兵,那他二人必然要被拉出來,成為朝廷安撫燕藩的犧牲品。昔日漢景帝殺晁錯以安七國,萬一建文效法漢景帝可如何是好?故而,於公於私,他們都萬萬不能接受罷兵。

不過二人剛剛喘了口氣,建文的一句話,又將二人問住:「那二次北伐,總兵一職非良將不可勝任,二位愛卿心中可有妥當人選?」

「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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