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襲取大寧 第一節

八月底正是江南最舒適的時節。眼下金陵城內秋高氣爽,氣候得宜。京師士民紛紛選在這種時候外出郊遊,一覽這吳頭楚尾的美好河山。即便是待在城內的人,也是渾身舒泰,幹什麼都覺愜意。

這日下午,建文處理完一天政務,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從悶了一天的乾清宮出來。殿外丹墀下面,一駕大涼步輦停於階前。乾清宮答應長隨江保早已在輦前候著,見建文出來,他一溜煙而迎上去,哈著腰笑道:「皇爺今日出來的早,可是要回乾清宮么?」江保和馬騏一樣,都是建文登基後起用的近侍。不過與馬騏犯事被黜不同的是,江保卻頗得建文歡心,現已成了宮裡僅次於王鉞的天子紅人。前段日子建文一時高興,還說要升他做乾清宮打卯牌子。此話一出口,江保更是容光煥發,在建文面前百倍殷勤。

見江保發問,建文想了一想,答道:「不回了,先去慈寧宮看看母后吧!」

「是。」江保乾淨利落地回了一聲,忙又伺候建文上輦,待就緒後,他高呼一聲,「起輦!」眾輦夫穩穩地將輦駕抬起,齊步向內宮走去,後面一幫司設監內官持著各式儀仗緊緊跟上。

到了慈寧宮,建文循例向呂太后請安,隨後又坐下與母親聊了會兒家常,末了呂太后笑道:「你也不必老在哀家這裡待著,皇后那有好些日沒去了吧?哀家知道你忙,可也不能老不理人家。就是尋常夫妻,還講究個舉案齊眉,相濡以沫。天子乃萬民表率,豈能如此冷漠?」

建文臉一紅,囁嚅道:「這段時間事多,孩兒卻沒顧得上這頭。」他這句話倒不是敷衍,只是這些日政務繁雜,北方戰事又不明,建文心中憂慮,實在沒功夫生其他心思。

呂太后一笑道:「哀家不管你有多少理由,總之皇帝的事是做不完的,該顧家時還得顧家,皇后這幾日來慈寧宮請安,我看她清減不少,想來必是相思成疾,又不敢明說,因此憋出毛病來。今日你回宮早,便去她那用膳吧!完了也不要回乾清宮了,一個人老呆著有什麼意思,這次哀家做主,就在坤寧宮歇息。」

建文臉更加紅了,他忙起身行禮道:「母后說的是,朕這便去坤寧宮!」

「去吧!」呂太后微笑答道,眼中充滿了慈祥。

從太后處出來,建文便起駕,向坤寧宮行去。坤寧宮這邊已得了消息,皇后馬氏帶著一干內官、都人在宮外迎接。

建文已有十餘日沒見皇后了。此刻他見皇后果真消瘦了些,臉色也有些暗黃,不由心中一疼。待她行禮,建文忙喚了聲「平身」,將馬後扶起,心疼地道:「幾日未見,你怎麼瘦成這樣?身子不適,就該叫太醫來看啊!」說完建文又板起臉對一眾宮人喝道,「爾等都是做什麼吃的,皇后身體不適也沒看出來?」

眾宮人見皇帝發怒,個個嚇得渾身顫慄,趴在地上大氣不敢喘一口。

「臣妾沒什麼事兒,不過是憋久了,故而氣色差了些。是臣妾不讓他們說出去的,為的是怕你和母后擔心。皇上不要怪他們。」馬後是個善性人,她知道建文待宮人十分嚴苛,生怕他因此降罪他們,忙在一旁勸解。

見皇后這般說,建文怒氣方解了些,正巧這時奶媽牽著小太子朱文奎趕了過來。文奎見著父親,清脆地叫了聲「父皇」,張開雙手便直奔過來。

建文見著兒子,剛才的不快頓時拋到九霄雲外,他一把將兒子抱起,狠狠地在他的粉臉上親了兩口,才和皇后一起進宮坐下。

朱文奎今年三歲,生得白白胖胖,十分招人喜愛,建文將兒子放在榻上,捏鼻子摸臉蛋逗了好一陣子,直到文奎大聲喊餓,他方放手讓奶媽引去。

建文與文奎打鬧時,馬後一直坐在旁邊,含笑默默看著。這些日子建文很少來坤寧宮,馬後想念丈夫,因此一直有些鬱郁。此刻夫君就在眼前,一家子共享天倫之樂,馬後頓覺心舒體泰,先前的鬱悶一掃而光。待文奎被引走,她方盈盈一笑道:「皇上今日難得有閑,臣妾已吩咐下去,叫御膳房多做了幾個菜,皇上就在臣妾這用膳吧!」

建文多日冷落皇后,心中也有愧疚,此刻見皇后如此說,知她挂念自己,心中感到一陣溫馨,當即一笑道:「不光是用膳。朕好久沒過來,在乾清宮也待厭了,今日便在你這歇息可好?」說完,趁下人不注意,他還特意朝馬後眨了眨眼睛。

馬後聞言,臉頰頓時羞得通紅,忙將頭扭到一邊。過了一刻,馬雲端了幾盤點心上來,朝建文輕聲稟道:「照娘娘吩咐,將新近做的木樨花餅奉來,敬請皇爺品嘗。」

木樨花餅是皇宮內的一大特色糕點。金陵地處江南,木樨花十分普遍。每到秋天木樨花開時,宮裡便會挑選五百名宮女,稱為「揀花舍人」,專職採摘木樨花瓣。這些花瓣經細心清洗後,與面和到一起做成糕餅。此餅鬆軟潤滑,兼含木樨花的清香之氣,十分受人歡迎。自宮內創出木樨花餅後,京城食肆紛紛效仿,成為金陵士民十分喜愛的糕點。不過宮外的木樨花餅,無論是選料還是製作,都遠不如宮內精細,因此此餅仍以宮中原創為最佳。

建文「唔」了一聲,拿起一塊糕餅放入嘴裡,頓覺一陣清香浸肺潤胃,感覺十分舒服。他又吃了一塊,啜了口茶方道:「餅子確實不錯,眼下都過了木樨花開的季節,還能吃到這等上好東西,著實難得。」

馬雲見建文誇獎,忙笑答道:「這都是甜食房的人能幹。不過這餅也不多了,吃了完這些,再要吃木樨花餅可就只有待到明年了!」

「恩。」建文隨口應了一聲道,「難得爾等費心,下去領賞吧,記得給甜食房的分些!」

「是!」馬雲一答,又一溜煙兒退了下去。建文與馬後有一搭沒一搭的閑扯,直等用膳。

因著皇后交待菜要精細,因此今日傳膳比往日稍晚了些。好在建文與馬後多日未見,夫妻間也有許多話說,且又有糕點墊著,故並未覺得餓。待上膳後,建文一家三口聚在一起,難得的吃了個團圓飯。席間建文談笑風生,馬後也是絞盡腦汁讓皇帝開心,把頓晚膳吃得是其樂融融。

吃完飯後,文奎玩鬧一陣,自被奶媽帶去休息。建文與馬後又對弈一局。直到時候差不多了,建文一使眼色,一眾宮人會意,馬上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馬後知道即將發生什麼,臉頓時羞得通紅。建文嘿嘿一笑,將妻子一把抱在懷裡,直向卧榻走去……

「陛下!陛下!」

就在建文寬衣解帶時,殿外突然傳來江保焦急的叫聲。

「什麼事!」建文眉頭一皺,隔窗不豫問道。

「齊本兵在左掖門遞牌子請見!」

「這麼晚了,他來做什麼?」建文興緻已起,忽然聽得這事兒,不免有些惱火。想了一想,他又說道:「有什麼事兒,叫他明日早朝過後再說!」

外面一陣沉默。可不久,江保又說話了:「陛下,齊大人看樣子很是焦急,說是北面有大事兒,急著要見陛下!」

「北面兒?」建文一驚,滿腔慾火頓時消得乾乾淨淨。北面兒自然是北平。齊泰身為兵部尚書,連夜求見,且說有大事兒,建文頓覺不妙。尤其是江保還說齊泰臉色焦急,這就更不會是什麼好消息了!想到這裡,建文倏的站起,一邊將除掉的衣服又拿起來,一邊隔窗對江保說道:「叫他到武英殿候著,朕馬上就到。」

外面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顯是江保跑去傳旨了。建文回過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馬後道:「今夜怕是不能留了,朕得馬上過去。」

馬後此時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不過她是一個識大體的皇后,知道外面的事絕對非同小可。見建文致歉,她忙溫言道:「國事要緊,陛下趕緊過去吧,臣妾這裡以後有空再來!」略一停頓,她又說道,「夜晚風大,陛下多披件衣裳,可別凍壞了身子。」

建文沒有聽到馬後的囑咐。略整好衣冠,他快步邁出寢室,一把將大門打開,飛快地向外走去。

當建文匆匆趕到武英殿時,齊泰正在大殿內急得團團轉。待見建文駕到,齊泰「噗通」一聲跪倒於地,聲音顫抖地說:「陛下,北平那邊壞事兒了!」

建文本就提著顆心,此刻見齊泰這般語態,更是心驚肉跳。他竭力定下神說道:「齊愛卿不要急,有什麼事兒慢慢說!」

齊泰沒有回話。他抖索著雙手,從袖中拿出一份軍報,戰戰兢兢地遞給建文,旋又馬上將頭垂了下去。

軍報內容很是簡潔,大致敘述了從雄縣被破到真定大敗的過程。建文睜直了眼,完完整整地看了兩遍,方把軍報放到御案上,卻是沉默不語。

皇帝不說話,齊泰卻感到奇怪。他本以為建文會大為震怒,將他這個兵部主官怒斥一番,出出心中惡氣;卻不料這位年輕天子竟如此沉得住氣。

等了半天,見建文仍沒有說話的意思,齊泰終於坐不住了。他抬起頭,小心翼翼地望了建文一眼,方道:「陛下,此番平燕告敗,臣身為本兵,運籌不力,懇請陛下降罪責罰。」說完,他狠狠磕了三個響頭,然後心驚膽戰地等著建文的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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