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定大捷 第九節

第二日是個大晴天。辰時三刻,真定西門外旌旗招展。在一眾文武和隨從的簇擁下,平燕總兵官耿炳文與勞軍中使並肩走出城門。

耿炳文今天心情很不錯。本來,王鉞剛一進城,便得到了莫、雄慘敗和保定失守的消息,當時這位勞軍中使便拉下了臉。其後,程濟一番言語,把耿炳文的龜縮功夫描繪得栩栩如生,更使得他震怒不已。王鉞此來,是受了建文囑託,要催耿炳文儘快進兵。眼見真定大軍龜縮不出,莫、雄四萬人馬又灰飛煙滅,他豈能不找耿炳文的麻煩?好在耿炳文早有準備,拉上暴昭一起,把這位中使大人一陣好哄,又極言燕山鐵騎的厲害,好說歹說,總算讓王鉞的怒火平息了些。隨後幾天,耿炳文帶著王鉞巡視軍營,所到這處,不是這個軍士腹瀉,就是那個校官卧床,連安陸侯吳傑都是一副病怏怏之態。直到這時,王鉞才對戰爭形勢有所改觀。

王鉞此來,雖是催耿炳文進兵,但也有代建文檢閱三軍的意思。如今眼見江南士卒水土不服,他雖然心急,但也無法可想。見王鉞心有所動,耿炳文忙又打起了保票,言只需過得數月,待將士們適應了北平水土,自己便親率大軍北上,一舉踏平北平。

耿炳文畢竟是開國元勛,耿璿又是建文親妹妹江陰公主的駙馬,王鉞雖是中使,也不敢強逼他進軍;何況就王鉞所見,王師確實問題多多。思來想去,王鉞終於鬆了口,答應回去後替耿炳文說說好話,力爭讓皇上勿追究莫、雄慘敗和龜縮不出的罪過。不過饒是如此,王鉞也事先聲明:皇上平燕之心甚切,耿帥務須力爭儘快進兵,否則拖得久了,皇上等不下去他可不管!

見王鉞這般說,耿炳文滿口答應:只要你能幫我頂住皇上,那本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原則,我好歹也能再拖上三、四個月。有了這三、四個月的功夫,大寧和大同沒準兒就能緩過勁來。到時候再全軍出擊,他燕藩焉能不滅?

又向外走了一陣,王鉞止步對耿炳文拱手道:「也罷,耿帥便送到這吧!只是這平燕之事,耿侯務要加快時日,皇上還等著您的佳音哩!」

「炳文明白,王公公放心!」耿炳文邊說話邊作了一個地道的長揖。堂堂長興侯、平燕總兵官,卻要對一個沒屌的閹貨低三下四,耿炳文想著就窩火。無奈形勢比人強,如今自己處境堪憂,縱有千般不願,也只能忍了!

「王公公一路小心!待回金陵,昭再請王公公到醉仙樓暢飲一場!」暴昭也趕了上來,和王鉞拱手作別。

「北兵!北兵……」就在三人道別之際,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緊接著,兩旁儀仗軍士一陣騷動。王鉞扭頭一看,頓時嚇了一跳:只見四名騎士正勢如閃電,向自己飛馳而來!領頭的騎士戴銀鳳翅鐵盔,身披方領對襟魚鱗罩甲,正滿臉殺氣的沖向自己——不是朱棣卻又是誰?

當王鉞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時,朱棣便知道自己成功了!只要能將這位中使嚇得三魂出竅,耿炳文必出戰無疑!

五百步!四百步!三百步!就在真定城外一片混亂的當口,朱棣四人已經越逼越近。中使的儀仗鹵簿已經扔棄在地,隨從也開始逃散,王鉞等人連滾帶爬,拚命往城門逃去。

「親兵何在!攔住燕庶人!」耿炳文一聲怒喝,被驚呆了的帥府親兵們反應過來。他們都是耿炳文最忠誠的衛士,這時候終於如夢初醒,開始匆匆結陣禦敵。

「啊……」

「哎呀……」

伴隨著一陣哀嚎聲,官道臨時結陣的幾個衛士已被長劍刺中,其餘的也被鐵騎沖得七零八落,四散而逃。

朱棣瞧都不瞧這些蝦兵蟹將,只一夾馬腹向前猛衝。耿炳文就在眼前,只要殺了他們,那南軍必然大亂!到時候別說決戰,就連真定城他們也未必能守得住!

不過朱棣終究是棋差一招。帥府親兵們固是螳臂當車,但也多少阻滯了燕騎的攻勢。當最後一群衛士被殺散時,耿炳文一伙人已逃過了弔橋。

「快起弔橋!」耿炳文向城頭咆哮一聲,又繼續向城門狂奔。只有進了城,才能算真正的脫離險境。城頭的南軍得令,忙手忙腳亂的開始轉舵。在連番的驚叫聲中,弔橋緩緩抬起。

見弔橋漸起,朱棣忙催馬向前,趕在弔橋升高之前,揮劍過頂這麼一划,橋右邊的纜繩頓時被割斷。此刻,跟在後面的馬和、狗兒、尹慶相繼趕到。馬和見纜繩已斷了一根,馬上趕到左邊,將另一根割斷,弔橋「啪」的一響,重重砸落在地。

不過就這片刻功夫,耿炳文與王鉞已通過側門進了城。耿炳文的官帽已在跑動中失落,几絲發縷披在面前,其狀甚為狼狽。

待爬上城牆,耿炳文等人放眼一瞧,見朱棣等人並未逃跑,仍在城外晃悠。耿璿也是連滾帶爬,方從朱棣手中揀下一條命。此刻見敵人如此囂張,耿璿氣得臉色發綠,當場大喊道:「弓手呢?給老子放箭!射他娘的!」

「不能放箭!不能放箭!」正在弓箭手們慌慌張張地準備搭弓引箭時,王鉞一聲大喊,將他們阻止住。

「爾一個內官,憑甚不讓放箭?」耿璿猛衝到王鉞跟前,指著王鉞狠狠叫道,其樣子就像要吃掉他似的。

見耿璿對自己這般咆哮,王鉞先是嚇了一跳,繼而心中冒出一股怒火。王鉞是建文最寵信的內官,更重要的是,他眼下的身份是中使,代表著皇帝本人!如今南軍形勢不妙,連耿炳文都對他禮敬有加,央求他在皇帝面前開脫。在這種情況下,耿璿對他如此無禮,王鉞固然明知其是心急,但仍不能釋懷。

王鉞並不是一個胸襟廣闊的人。畢竟,作為內官,他本身就有一種發自內心的自卑感,在面對外朝大臣時,他迫切期望能得到尊重,哪怕這種尊重是虛情假意,也讓他覺得舒坦!本來,這幾天耿炳文把他哄的舒舒服服,讓他感覺大好,這才有了幫其在建文面前遮掩的允諾。但耿璿的這番話,卻在頃刻間就把這種良好感覺驅得一乾二淨!「爾一個內官」,當這五個字從耿璿口中說出時,王鉞馬上感覺到了其中侮辱和輕蔑!一種勛戚對閹人發自內心的侮辱和輕蔑!想到這裡,已被朱棣奇襲惹得火大的他由是更加惱羞成怒:你不就是個駙馬么?當年臨安公主的駙馬歐陽倫販賣私茶,太祖爺二話不說,立即將其誅殺!至於當今聖上,即位一年便連削六藩,更不是個看重親情的人!你家老爺現在惹下一大堆過失,兼還讓我這個中使被襲,險些喪命!就這種情況下,你還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這分明就是打心眼裡沒把我放在眼裡!那你們還求我做什麼?我憑什麼要幫你們遮掩?

「小子不可無禮!」耿炳文立刻察覺到耿璿這話說的不對,忙上前將耿璿拉下。但當著這麼多文武官員的面,他也無法讓身為駙馬的兒子向一個內官賠罪,只得自己一抱拳,向王鉞乾笑一聲道:「小子生性衝動,還望中使見諒!」

耿家父子的舉動,王鉞盡數看在眼裡。見耿璿毫無道歉之意,他心中更是憤恨不已。不過他終究是內官,也不敢強要耿璿來賠罪,只是冷笑一聲,轉過話題道:「皇上有旨,勿得傷了四叔性命!亂箭齊下,若是射死燕庶人,皇上問起可怎麼說?」

王鉞一語道畢,城樓上一時鴉雀無聲!眾人這才想起來:皇帝還有這麼一道聖旨!

勿傷四叔性命!這寥寥數字在深宮中的建文心裡,或許不過體現自己眷顧親情的小小手段而已。在他看來,憑著朝廷的絕對優勢,就是放過燕王本人不殺,踏平燕藩也是輕而易舉。但戰場之瞬息萬變,又豈如建文想的那般簡單?在這一刻,這一道金科玉律,就成了朱棣最好的護身符。南軍上下眼瞅著燕王在外耀武揚威,卻也只能面面相覷,徒喚奈何!

「嗖!」就在眾人愣神間,一直鳴鏑凌空飛至。只聽得一聲慘叫,一名偏將中箭身亡!

「爾等都聽好了!」就在眾人驚惶間,城下傳來燕王雄渾的聲音,「爾等黨附齊、黃,構陷宗親,罪在不赦;此次本王奉天靖難,爾等若識天命,則儘早歸降,如此還算是大明忠臣!否則,我燕軍鐵騎必將踏平真定,到時候玉石俱焚,悔之無及!」說完,朱棣狂笑一聲,帶著狗兒他們揚長而去。

見朱棣囂張至此,年輕氣盛的耿璿怒不可遏,當即扭頭狂吼道:「給老子打炮!皇上若要怪罪,老子一力承擔!快打,打呀……」

「燕賊都跑了沒影兒了,耿駙馬再叫又有何用?」一陣冷冷的聲音傳來,耿璿扭頭一瞧,說話的正是參軍程濟!

「爾說什麼?爾給老子再說一遍?」耿璿目露凶光,咬牙切齒對程濟道。

「再說十遍又如何?燕賊已走遠,駙馬爺叫得再響,能洗今日之辱么?莫不是做給我大伙兒看的吧?」程濟語帶譏諷,針鋒相對。他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即便面對的是建文的親妹夫,他也毫不畏懼。

「爺宰了你這個無法無天的狗賊!」耿璿氣得身子發抖,拔出劍便要向程濟招呼。旁邊的安陸侯吳傑見著,嚇了一跳,忙死死將他抱住。

「裝腔作勢!」程濟不屑地冷哼一聲,轉而把矛頭對準了還在發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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