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定大捷 第八節

妙錦一行抵達無極時,朱棣正在中軍帳中和金忠商討與南軍決戰事宜。

到進軍無極為止,燕軍的進展十分成功。但到無極,他們卻遇到了一個大大的難題。

當初,耿炳文定下堅守待機之策後,為了防止燕軍斷其糧道,便將十三萬大軍一分為二。其中九萬在真定城內,其餘四萬則由右副將李堅統率,駐紮在滹沱河南岸的李村渡。李村渡位於真定下游十八里處,正好連著北平到河南的官道。耿炳文屯重兵於此,是為了防止燕軍從這裡過河,進而沿官道南下直撲大名府。大名府是南軍糧餉轉運的根據之地,萬不可有任何閃失。而之所以選擇在南岸紮營,亦是為了一旦燕軍從別的地方渡河南下,這部人馬可以不經渡河便可迅速回援,確保後方無恙。

本來,耿炳文的這番布置也是用心良苦。誠然,大軍分駐大河兩岸,一旦燕軍殺至,南軍若要出城迎戰便十分不利。但耿炳文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燕軍決戰。畢竟朱棣只有三四萬人,真定則有十三萬南軍,強弱之比太過懸殊。在耿炳文看來,莫說朱棣沒道理來真定,就是他真的來了,只要自己閉門不出,那朱棣也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不管是有九萬大軍鎮守的真定城,還是隔河紮營的四萬李堅部眾,都不是燕軍能夠強攻得下的。

但就是耿炳文的這番用心良苦,卻讓燕藩君臣窺到了可乘之機。還在雄縣時,朱棣與金忠便得知了真定南軍分兵駐紮的消息。當時二人當機立斷,修改了此前擬定的攻打河間的計畫,轉而要利用真定南軍一分為二的良機,將他們逼到郊外的平川之地與己決戰。十三萬南軍傾巢而出,燕軍能否取勝還真不好說,但若南軍分成兩部,而燕軍只選其一部交手的話,那勝算自然大大增加。

本來,按照二人事先設想,燕軍先破雄縣、莫州四萬大軍,繼而策反保定,如今又兵臨真定城下,事已至此,耿炳文無論如何也該出兵了。且朱棣已從京城得了消息,朝中要求速平燕藩的呼聲高漲,這更讓他暗自高興,認定耿炳文會經受不住壓力出戰。為此,朱棣和金忠還費盡心機地準備好一個絕妙的辦法,就等著兩軍交戰時給南軍一個好看。

可就在朱棣與金忠估摸耿炳文必將出戰之時,妙錦來到了無極。這小姑娘噼里啪啦地把所得南軍內情這麼一說,朱棣二人頓被澆了個透心涼。沒想到這耿炳文竟能這般沉得住氣,被燕軍欺負到家門口都能忍住。最讓二人感到意外的是,就連前來催促進軍的中使都被他說服!從眼下形勢看,耿炳文是鐵了心堅守不出。果真如此,形勢便對燕藩十分不利了:儘管雄、莫兵敗,但南軍主力並無損傷,對燕藩的包圍也仍是堅若磐石!若不能儘快擊垮真定的南軍主力,那幾個月功夫過去,等到大寧、大同等地整頓完畢,那朝廷便佔據了絕對優勢。到時候耿炳文大旗一揮,四方雄兵呼嘯而下,直撲北平,他朱棣就是有三頭六臂,也難逃敗亡之局!

姜還是老的辣啊!朱棣思索半天,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得長嘆一聲,把期望的目光瞄向金忠。

金忠也是眉頭緊鎖。過了好一陣,他方面色陰沉地道:「耿炳文老謀深算,竟然這般能扛,臣倒是低估他了!」

「難道就無方法補救?」見金忠話中也頗無奈,朱棣的心頓時一沉。

「辦法倒也有一個!」金忠緩緩說道。

「是什麼?」朱棣眼光一亮。

金忠一笑,卻不答話,轉而問一旁的妙錦道:「徐小姐,您方才說,中使一行明早將出西門,此言可是無差?」

「恩!沒錯!辰時三刻!那個馬騏親口跟我說的!」妙錦肯定地點了點頭。

「如此便好!」金忠冷冷一哼道,「耿炳文能說動王鉞,能掩蓋莫雄敗績、保定易主,可他掩蓋得了中使被殺的事實么?」

「咿呀!」妙錦一聲驚呼道,「莫非你要……」

「不錯!」金忠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只要能在中使出城之時將其截殺,那耿炳文就是想忍也忍下去了!到時候他縱有千般不願,也必須立即與我軍一決雌雄!否則莫說皇上震怒,就是京中言官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他!」

「不可!」金忠話音一落,妙錦卻忽然大叫道,「王鉞不是壞人,你怎能不明不白把他殺了呢?」

見妙錦如此反應,金忠不由一愣,隨即哭笑不得地解釋道:「小姐,如今我燕藩與朝廷已勢不兩立,王鉞乃朝廷中使,他若不是壞人,難道王爺是壞人不成?殺他就是殺敵,這哪是不明不白了?」

「這……」妙錦一時語塞。其實她與建文本身倒沒什麼大矛盾,不過是看不慣他削燕罷了。儘管到北平之後,她對朝廷與燕藩恩恩怨怨也有了些了解,但也只是籠統的聽聽而已。直到昨日,她才從狗兒要殺馬騏的態度中第一次感受到這種你死我活的態勢。此時金忠又提出要殺王鉞以逼耿炳文,妙錦雖然驚恐,但稍一思索,卻也找不出理由反駁。

妙錦一陣沉默。若以想法和作為論,她徐妙錦絕對是燕藩這邊的人。但正如金忠所說,王鉞也確實是燕藩之敵。既然如此,兩軍對陣,殺他這個敵人實是理所當然,金忠之言無措?可是妙錦卻又實在不能把他和敵人這兩個字聯繫到一起。在妙錦的認識中,敵人都是窮凶極惡之輩!而這王鉞,一直都是勤勉本份,對自己也是恭恭敬敬,從哪方面看,他也不像是自己的敵人啊?妙錦左思右想,卻怎麼也辨不清這其中糾葛,一時陷入深深迷茫中。

見妙錦滿臉迷惘,朱棣微微一笑道:「小妹想什麼呢?其實這王鉞也未必就非殺不可!」

「咿呀!」妙錦眼光一亮道,「大姐夫說的是真的?」

「當然!」朱棣微笑著道,「只需嚇嚇他就行了。速平燕藩乃朝堂眾臣的共識,皇上也持此意。然耿炳文卻冒天下之大不韙,龜縮不出,已是讓朝廷不滿;且其連敗兩場,喪師辱國,其處境必然更加艱難。就算王鉞願幫他說話,可若我在城下施以偷襲,就算不成,王鉞必也驚恐不已,進而對耿炳文大為光火。且中使被襲,此事耿炳文無論如何也瞞不住,到時候皇上得知,必然大發雷霆。種種情事彙集一起,耿炳文豈能不被降罪?他若不想身敗名裂,唯有速與我軍決戰,力爭求勝以將功補過。只要他出戰,本王意圖便已達到。至於區區一王鉞,其生死又何足道哉?」

「大姐夫英明!」妙錦高興得大叫。能不殺王鉞,當然再好不過了。有了這麼一個兩全其美的結局,她先前的那些迷惘彷徨頓也飛到了九霄雲外,對朱棣更是敬佩不已。

金忠思索一番,亦覺得朱棣之言有理,遂也不再堅持己見。不過接下來朱棣的話,卻讓金忠和妙錦都驚的目瞪口呆。

「本王決意,明日親自帶馬和、狗兒、尹慶三人突襲中使!」朱棣稍作思忖,鏘鏘言道。

「什麼……」妙錦和金忠嚇了一跳,齊齊出聲道,「萬萬不可!」

見二人異口同聲,朱棣不由一樂:「但凡上陣,本王從來都是衝鋒陷陣,此次偷襲怎就不可?」

「王爺乃三軍統帥,豈能棄大軍而逞一夫之勇?且偷襲中使,一偏將既可為之,又何勞王爺親自出馬?」金忠當即反駁。

「豈是一夫之勇?」朱棣搖頭道,「偷襲中使,事關此役成敗。本王親自出馬,更能讓那王鉞怒不可遏,從而迫使耿炳文不得不戰。若僅遣偏將為之,唯慮耿炳文又巧言令色,糊弄過去。果真如此,則功虧一簣,決戰亦將遙遙無期,對我燕軍大為不利!」

「即便如此,王爺也不能冒這般大險!」金忠誠懇言道,「中使一行,僅扈從官軍便不下百人,再加上耿炳文之護衛親兵,其力豈可小覷?王爺僅率三騎出馬,萬一有個閃失可如何是好?」

「世忠信不過本王武藝么?」朱棣呵呵一笑,解釋道,「既為偷襲,其要領便在於出其不意,又哪是倚多為勝?且我軍現在城東,要繞至西門,其間路程亦需十幾里,若所攜兵馬過多,則很難避過南軍哨騎。一旦南軍得知我部移動,中使又豈敢出城?故攜三騎便可。且如此更能激得中使惱羞成怒,促其出戰的勝算也大了幾分!」

「這……」見朱棣這般堅決,金忠頓時大急。他瞄了眼妙錦,一咬牙道,「王爺,四小姐所報固然要緊,然其當時放走那個馬騏,便已留下隱患。萬一馬騏利欲熏心,將被擒之事告於王鉞可怎麼辦?若王鉞他們將計就計,在西門設下伏兵,來個守株待兔,那王爺此去豈非自投羅網?馬騏心性,我等不能盡知,此類情況,不可不慮啊?」金忠本不想當著妙錦的面講這些,但此刻朱棣執意要往,他迫於無奈,也只得說了。

妙錦卻絲毫不以金忠之言為忤,她眼下關心的全是朱棣的安危。金忠話音方落,她便連連點頭道:「是哩!大姐夫不要去,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辦?」

朱棣一陣沉默。妙錦放走馬騏,確實是一大敗筆。不過他知道這位妹子的性情,故而也不能怪她。不過想了一想,朱棣仍道:「即便那個馬騏報信也無妨。真定四周皆是平川之地,要想伏兵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且王鉞他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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