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定大捷 第七節

在南軍上下被莫、雄慘敗,保定易幟的陰雲所籠罩的當口,朝廷勞軍中使——御用監少監王鉞渡過滹沱河,進入真定城內。

王鉞進城頗費了一番功夫。燕藩起事後,北平周圍州縣的士民為避戰禍紛紛棄家南逃,各衙門的大小官吏們也作鳥獸散,而被燕軍擊潰、失去建制的原南軍將士亦亂鬨哄地潰亡,這三股人群彙集在一起,形成了蔚為壯觀的南逃洪流,其中不少就奔向真定。真定雖是河北大城,倉促間也容納不下這多潰兵流民,而且北伐開始後,此地大軍雲集,這就更使得城內混亂不堪。莫、雄慘敗,保定易幟的消息傳開後,人們立刻意識到,燕軍或許要打真定,一時間整個真定城都亂了起來。不光原先的各路流民,就連不少真定居民也紛紛出城逃難。為避免將恐慌蔓延至中原,耿炳文下令,把滹沱河沿岸的渡口統統封鎖,堵住了流民南逃之路,但這也使得真定更加動蕩不安。就在王鉞剛下渡船不久,便有一群約數百人的難民湧向渡口,欲尋船渡河,引得好一陣騷動。王鉞見此情景,臉立時黑如煤球一般。耿炳文看得是心驚膽顫,忙又增派三百兵士過來維持秩序,這才將中使一行迎入城內。一路上,士民哭喊聲、叫罵聲不絕於耳,耿炳文聽得,更是尷尬不已。他明白,今日這一切,都將通過王鉞之口,傳到皇上耳朵里。這對自己來說無疑不是什麼好消息。而更讓耿炳文沒想到的是,就在圍觀中使的人群中,有一個身份特殊的妙齡女子,正對這位勞軍中使打起了別樣主意。而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魏國公家的四小姐——徐妙錦。

本來徐妙錦不應該出現在這裡。那日與朱棣告別後,妙錦在狗兒、尹慶兩個內官的保護下一路南下,準備經運河返回京師。只是方進入滄州,前方便傳來了壞消息——河間府守將徐凱為從山東運糧,將河間與整個山東境內的漕船悉數徵用!

沒了漕船,這意味著要想南下必須騎馬趕路。妙錦北上時已吃夠了騎馬的苦頭,如今卻是無論如何也不願再受這份罪了。主僕三人聚到一起商量,狗兒提了個建議,趁著真定方向尚未開戰,三人不妨折而向西,從真定境內渡滹沱河南下,抵達開封,然後在那裡尋艘商船順黃河南下。在明初時,黃河乃奪淮入海,淮河又與直隸境內的運河相通,如果選此條路線的話,這一路下來就只需坐船,再不用受騎馬之苦。且開封乃商賈聚集之地,多有京師來的大商船駐泊。反正妙錦他們這次帶夠了盤纏,到時候找艘大船搭乘,旅途也更加舒適。

計議已定,三人遂轉向真定。誰知棋差一招,就當妙錦一行抵達真定城附近時,燕軍已攻下莫州、雄縣,耿炳文下令將滹沱河沿岸各渡口封鎖。此時南下之路已堵死,狗兒二人無奈,便建議妙錦先返回北平,待打完仗後再行計較。誰知妙錦得知燕軍大勝,一時大為興奮,竟突發奇想,要見識一下大軍攻城的場面。妙錦知道大姐夫不會允許自己上戰場,便索性決定進入真定府,坐觀燕軍攻城。

見這位小姑奶奶這麼敢想,狗兒二人差點沒把尿嚇出來。他們倒不怕打仗,但若妙錦出個三長兩短,他們可怎麼向燕王交差?不用問,二人立即激烈反對。可妙錦已拿定主意,又豈能聽他們勸說?三人之中,妙錦是主、狗兒與尹慶是奴,眼下燕王又不在,兩內官又哪犟得過她?只得苦著臉答應。昨日下午,三人進入了真定府,此時真定城內混亂不堪,三人費了半天功夫,才花高價找到了個小客棧住下。今日一早,得知朝中有中使前來,妙錦憋悶不住,便出來看看熱鬧。

待中使一行走過,人群紛紛散去。忽然,妙錦略微奇怪地對一旁的狗兒道:「咦!你看見無?這個中使好像是王鉞哩!」

「管他王鉞還是李鉞,和咱們也扯不上關係!」狗兒耷拉著臉,沒好氣地回道。這小子天生嘴甜,幾天下來已和同齡的妙錦混得十分熟稔,故而說話的膽子也大了不少。此時他正琢磨著燕王要是知道妙錦來真定,回去肯定會重罰自己,故而心情十分鬱悶。

「咿呀!虧你也是內官,王鉞你都不知?他可是炆哥哥身前的紅人哩!」妙錦驚訝地看了狗兒一眼,又自言自語道,「我以前聽四哥說過,像這種勞軍的事,隨便派個差不多的內官去念念旨,頒頒賞也就完了。這王鉞甚得炆哥哥歡心,可以說是離了他幾天就不舒坦,這種人怎麼會大老遠地跑這裡來?」

狗兒立刻警覺起來。他腦子一向靈光,此時聽妙錦這麼一說,頓也琢磨出了點不對勁:「小姐說的是啊!前些年王爺出兵放馬,前來勞軍的中使也都是些普通角色,從沒見先帝派個貼身心腹過來的!莫非這小皇爺和先帝爺不一樣?」

「不對!」妙錦想了一想,又大搖其頭道,「就算你說的有理,可這王鉞也太奇怪了。你方才未瞧見么?一入城,耿老頭便和王鉞一同往驛館方向去了!按理說,王鉞應先至大將軍行轅宣旨,然後再回驛館,他怎麼連這個規矩都忘了?就算他忘了,耿老頭怎麼也老老實實聽他的?」妙錦出身簪纓世家,又常出入宮廷,對這些規矩其實是很了解的,只是自己平日里不怎麼遵守罷了。

「會不會是這個王鉞知道了莫州、雄縣之敗,要向耿炳文問罪?」尹慶猶猶豫豫地道。

「軍中勝負與他何干?再說了,他一個勞軍中使,又不是朝廷欽差,有什麼資格間耿老頭的罪?」妙錦當即又是一陣搖頭。

三人俱是無語。過了好一陣,妙錦忽然嬌哼一聲道:「我看這裡頭肯定有玄機,咱們得找個機會去打探打探!」

妙錦話音一落,尹慶頓時大驚,忙勸道:「小姐不可!中使駐地,必定守備森嚴,這豈是能隨便打探的?」妙錦來真定已夠讓他頭痛了,他可不想再節外生枝。

「怕什麼?」妙錦不屑地道,「不就是王鉞么?以往在宮裡,他沒少被我使喚!」這倒不是妙錦自賣自誇,她要耍起性子,連建文都敢指派,一個王鉞又算得了什麼?

「小姐說的是在宮裡!」尹慶忙道,「您現在可是在真定!若是讓他知道您出現在這裡,回去再告訴皇帝,那您可怎麼解釋?要知道,您可是偷跑出京的!」

「我就說我在京城呆悶了,出來看看打仗唄!」妙錦仍是滿不在乎。

「小姐!」尹慶哭笑不得地道,「就算您真愛看打仗,可您看哪打仗不好,偏偏就來看河北的?若讓皇帝曉得您在真定,他會不會據此猜測您來北平了?奴婢也聽王爺說過,朝廷現在對您家猜疑著哩!一旦皇上起了疑心,那您家可就麻煩了!」

尹慶這話說的有道理,建文可是知道她袒護藩王的!想到這裡,妙錦一下又沒了主張。

妙錦不說話了,一旁的狗兒卻忽然鄭重道:「奴婢看小姐之言可行!這個中使渾身透著詭異,怕是皇帝又要對我燕藩耍什麼心眼!此番咱們既然撞見,那就定要探個明白。」

「對對對!一定要探個明白,可不能讓大姐夫吃虧!」妙錦小雞啄米般點頭。想到大姐夫,她的心立刻又堅定起來。

尹慶萬沒想到狗兒也會附和,一時心中大急,正要說話,狗兒卻已接著道:「不過小姐與王鉞相熟,其他隨行內官中或也有認識的,所以萬不可親自出面。此事還是由我和尹慶去辦才好。」

聽了這話,尹慶方舒了口氣,可妙錦卻急急道:「那可不行!你二人去,一旦被抓,肯定會被殺掉!我去就不一樣了,給他王鉞十個膽子,也不敢動我一根汗毛!」

狗兒嘻嘻一笑,自信滿滿地道:「小姐放心。奴婢又不會去直闖驛館,那不是自投羅網么?王鉞隨從眾多,等他們隨便哪個落單在外時,咱悄悄拿下不就完了?非是奴婢吹牛,以奴婢二人的本事,縱然失手,也沒那麼容易被擒!」

「那也不行!」妙錦仍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要幫大姐夫自就不必說了,劫官差這麼刺激的事,怎麼能少得了她徐妙錦呢?

見妙錦如此,狗兒似乎猜到了什麼,遂涎著臉笑道:「小姐放心。奴婢劫住人後也不能在大街上審,肯定得事先找個犄角旮旯的地兒!到時候您去那候著就行!」

妙錦這才動了心。她也明白,自己確實不太方便出面。不過雖不能效那捕快當街拿人,但至少可以做做提刑,倒也不枉自己想出這點子。

「那好!你二人去抓,不過抓回來定要由我來審!」想到能幫大姐夫一個大忙,妙錦心中喜滋滋的。

「奴婢明白!」狗兒爽快應諾。尹慶略一思忖,也重重點了點頭。

狗兒這人平時嘻嘻哈哈,辦起正事來卻一點兒也不含糊。三日後的一個夜晚,他便與尹慶扛著一個大麻袋,來到了城南一座廢棄的小破宅子前。輕聲喚了幾下後,妙錦打開門放他們進屋。

為了避免與所擒之人相識,妙錦今日用黑紗遮著面部。狗兒兩個一進屋,妙錦便埋怨道:「你二個選的什麼破地方?這屋子四處漏風,呆著難受的緊!」

「請小姐體諒!」狗兒將麻袋扔到地上,嘿嘿一笑道,「眼下真定到處都是人,能尋到這裡已很不易了。這還是我裝了兩晚上的厲鬼,將住裡面的流民們全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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