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興師靖難 第六節

就在燕藩暗中蓄力的同時,形勢繼續急轉直下:在謝貴的引誘下,燕山左護衛百戶倪瓊投靠朝廷,並將其上司於瓊、周鐸平日挑撥下屬,預謀造反的種種劣行悉數抖摟出來。張昺、謝貴立即馳奏朝廷。建文得報大喜,當即下旨將這二人誅殺,並下旨嚴斥燕王。朱棣接過諭旨大驚失色,竟當著一干文武屬官的面暈了過去。第二天,燕王府傳出個驚人消息:燕王瘋了!

往後幾日里,北平府內出現了一副百年難遇的奇景:燕王朱棣竟成天披頭散髮,口中大呼小叫,跑到市集里撒野撒潑。這位昔日威風凜凜的北軍統帥如今神色失常,在街上逮著誰就一陣傻笑,餓了拿起貨攤上的食物便往嘴裡塞,渴了便找到水缸將頭伸進去一陣猛吸。北平府里的官吏市民見此情景,都是一陣目瞪口呆。大家開始均是不信,後又半信半疑;但當他們見到高熾兄弟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跪在朱棣面前,求父王回府,卻被他張牙舞爪的一陣亂抓時,眾人不信也得信了。

張昺也被朱棣的突然失常搞得很是疑惑:燕王的瘋病到底是真是假?他冷眼旁觀了數日,卻是越看越糊塗。想來想去,張昺覺得不能再這樣坐視下去。這一日,他將謝貴拉上,二人一起進了燕王府,明為請安,實則是要親探燕王瘋疾之真偽。

張昺在端禮門外將名帖遞進,過一會兒便出來一群內官,打頭的便是承奉馬和。馬和向二人作了一揖道:「王爺如今身染大疾,只能在寢宮接見外臣。兩位大人請隨我來!」

張昺道了聲謝,忙與謝貴一起跟在馬和後面。半路上,張昺微聲問道:「馬公公,王爺之疾可有好轉?」

馬和苦笑一聲道:「倒不像先前一樣出府亂跑,可身子仍是忽冷忽熱,精神也依舊恍惚,卻不知是著了什麼魔!王妃這兩日眼都哭腫了;醫士們葯開了一堆,可就沒一絲好轉的跡象。」

張昺乾笑一聲,便不再說話。

方進寢殿暖閣門,一陣熱浪撲面而來。張、謝二人一眼望去,不由吃了一驚:眼下正值六月,暖閣內坐塌前卻放著個大火爐,爐中火炭燒得通紅,朱棣竟被一件厚厚的狐裘衣包裹得嚴嚴實實,口中還念念有詞道:「好冷!好冷!」

朱棣瘋了也就罷了,可張、謝二人卻是正常人。這三伏天的待在滿是熱氣的屋內,兩人立刻大汗淋漓。不過他二人是來探疾的,自沒有退出去的道理。待兩人跪下行完大禮,卻不見燕王叫他們起來。張昺只好自行問道:「殿下身體可好些了?」

朱棣翻了翻白眼,嘴中不知咕噥了一句什麼,便忙又把身子向爐前湊去。

張昺、謝貴面面相窺,均不知朱棣說啥。無奈之下,張昺只得大聲再道:「王爺,臣張昺與謝貴來探望您啦!您老如今身體可好?」

這時朱棣似乎是聽見了。他又轉過頭來,咧嘴一笑道:「好,好!爾叫張昺?本王明天便來找爾,爾把弓箭備好,本王讓爾見識百步穿楊!」

張昺一愣,正欲再說什麼,朱棣卻伸手一招道:「來!來!天氣冷,到爐子這邊來暖和暖和!」

張昺都快熱暈了,恨不得找塊冰給吞下去,又哪裡還敢往爐子前湊?他扭頭一看,謝貴也已是熱得汗流浹背,身上官服都已被沁濕。他實在忍不住了,便胡說一通道:「見王爺無恙,臣等也安心了,臣二人還有公務要處理,請王爺准臣等先行告退!」

朱棣仍沒理他,自顧自的圍著爐火一陣猛烤。張昺與謝貴一刻也不想在屋裡多待,忙又叩首完畢,逃命似的退了出來。匆忙之間,他們誰也沒有注意,朱棣臉上忽然浮出一絲冷笑。

出了殿門,一陣涼風吹來,二人頓覺神清氣爽。世子朱高熾正守在殿外,見他二人出來,便苦笑一聲道:「二位可見過父王了?」

謝貴抹了把汗道:「使長這病也忒怪了,大熱天的居然冷到直打哆嗦!」

高熾垂淚道:「城裡有名的醫士都來瞧過了,卻均是束手無策。自從那日陛下的斥責詔書到了王府,王爺便成了這樣。聽府里韓醫正說這可能是因受驚嚇過度,以致喪了心智!」

張昺嘆道:「不想王爺竟病至此!」他來之前尚對朱棣病情半信半疑;此時見朱棣這個樣子,倒還真有些相信了。

說完,他又道:「世子可是要侍奉王爺?為何一直守在殿外?」

高熾尷尬一笑道:「我也想進殿侍候,可這身子實在是耐不住熱,只得在此呆著,看裡頭有事兒再進去。」

張昺一瞅高熾這白白胖胖的身子,自知多此一問,遂也乾笑一聲,又寒暄兩句,方與謝貴告辭而去。

方才進府時是馬和親自領路。如今出來時馬和早已不在,便換了另一個小內官。走到承運門外耳房時,葛誠等一眾王府文臣正好出來。

王府文臣多是朝廷選派而來。張昺在朝中多年,這其間便有幾個認識的。眾人見了他,忙紛紛過來行禮。張昺與眾人寒暄一陣,卻發現葛誠一人遊離於外,目光直視自己。張昺不由心中一震。

葛誠的身份張昺是知道的,此人名為燕府長史,實為朝廷密探。此時他如此反常,明顯是有話要和自己說。張昺心念一動,因自己暫時脫不開身,便尋個機會向謝貴使了個眼色。

謝貴是武將,又一直在京外做官,與眾人並不熟悉,因此剛才一直坐在旁邊石凳上歇息。他見張昺跟自己作色,先是一愣,隨即有順著他目光往葛誠方向一看,頓時心神領會。他隨即起身,踱到葛誠身邊道:「葛長史一向可好?」

葛誠笑嘻嘻地大聲道:「勞煩謝將軍掛心,謝將軍客氣了!」

其他人見他二人一陣沒油沒鹽的瞎侃,以為他們也就是簡單的套交情,也無人注意。葛誠尋了個當口,忽然低聲疾速說道:「燕王無病!」

其實葛誠對燕王發瘋一直都心存懷疑。自從朱棣先前那次裝病被他識破後,葛誠便對這位舉止詭異的王抱著極大的戒心。當日中官宣讀建文斥責詔書時葛誠也在場,朱棣當場暈倒,葛誠不由吃了一驚。他當長史也有好幾年了,對朱棣還是比較了解的。在葛誠看來,這位燕王心機深重,性格堅毅沉穩,實是梟雄之姿。這樣的人會被一紙詔書給唬倒,葛誠打死也不信。誰知緊接著又傳出個更離奇的消息:燕王居然迷了心智!葛誠得了消息,立馬進府請安,卻被高陽王朱高煦一把攔住。葛誠據理力爭,好不容易方見了朱棣一面。其後再要求見,卻全被各種理由擋了回來。葛誠回去後百般思索,又聯繫到燕府近段時間總總離奇動靜,他心中終於有了個基本認識:儘管不能完全斷定,但是朱棣之病,十有八九是偽裝而成。想透了這一層,葛誠不但沒有絲毫高興,心中卻生出更大恐懼:值此風聲鶴唳之時,朱棣行如此極端之舉,甚至不惜將自己聲名毀得一乾二淨,他究竟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想來想去,葛誠覺得只有一個可能:燕王有極隱秘的事瞞著朝廷。而這存心欺騙背後……葛誠不寒而慄。事已至此,葛誠覺得必須馬上讓朝廷知道此事。但此時他卻沒有辦法通知張昺等人了。自打朱棣發瘋後,葛誠便再也出不了燕王府;他走到哪,四周總有人跟著。葛誠忠於朝廷,急於揭穿朱棣的陰謀,讓朝廷將其削位奪爵;但他也知道,只要告密之事泄露出去,朱棣會怎麼樣尚且不說,自己肯定是死無葬身之地。葛誠再急,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因此一直隱忍不提,只在暗中尋找機會。如今碰到張昺、謝貴,葛誠便尋此良機,暗中將消息透了出來。

謝貴聞言渾身一震。他正目一瞧,葛誠仍是笑嘻嘻之態,似乎剛才的話不是從他嘴裡出來似的。謝貴心中一緊,臉上忙露出笑容大聲說:「葛長史謙謙君子,貴欽慕已久。改日有空,貴當略置薄酒,請長史到我府中一敘。」

從燕府出來,張昺隨謝貴回到北平都司衙門,都指揮僉事張信已在門口接著。三人一起來到衙門後院的書房商議。

謝貴一進書房,便馬上將葛誠的話說了,張昺聽了沉吟半晌道:「此事關係重大。燕山護衛蓄謀造反,陛下已經下詔斥責燕王。依仆看來,燕王必是知朝廷不日即將削燕,故施此伎倆,以拖延時間,密謀造反!」

張信卻顯得有些不以為然,他皺眉道:「大人之言固然有理,但以信所見,燕王若真要反,那早便反了。如今他軍權全無,護衛親軍中的精銳也被宋總兵調去開平。現北平鎮守軍共有七衛,外加城外屯田軍,兵力將近五萬;反觀燕山三護衛,不過萬餘而已。此時燕王裝病,會不會僅是想藉此避禍,以逃脫朝廷責難?」

張昺不悅道:「爾這話卻沒道理。燕山護衛意欲謀反,現已是證據確鑿,朝廷也已有處理。若燕王無反意,他手下護衛親軍又豈敢行此悖逆之事?如今朝廷削燕之意已明,我三人乃天子親選,負責北平削藩之事,此時自當將燕王之偽直陳朝廷,請陛下下旨削除燕藩,還北平一個朗朗乾坤!」

張昺這麼說是有原因的。作為朝廷削燕幹將,他也知道建文迫燕藩謀反的意圖。為此,他與謝貴二人挖空心思,好不容易逮著了個燕山護衛蓄謀造反的證據,並大張旗鼓的抖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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