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秦枳篇 雙塔

他們最後的目的地,是和久井一家在京都的暫居地。

與神奈川的舊居很有些類似的日式別墅,一臣和薩拉熱情接待了遠道而來的秦桑二人。

眼前的一臣已經四十過半,但仍舊保養得當。他的身材高挑,手指修長,看得出是自小深受藝術浸染的鋼琴家,薩拉則略顯憔悴,也許和西方人衰老較快有關,但氣質十分溫婉,一雙墨綠色的瞳孔讓人倍感親切。

很顯然,夫婦二人都為了西澤勇的落網而深感欣慰,餐台上擺放著新鮮的花束,一掃之前籠罩在這個家庭頭頂的愁雲慘霧,露出了一點新鮮的生機。

薩拉為兩人倒了茶,又到廚房去準備茶點。這時秦枳已經拿起了桌上擺著的一張全家福,還是很多年前拍攝的老照片,裡面的雅也和未華都只有幾歲的樣子,梳著一樣的短髮,連身高也差不多。

「雅也和未華都不在家嗎?」桑蕎環視巨大的客廳,這裡很奇怪地給人一種靜謐到空洞的氛圍,不像是一個家,倒更像一個牢籠。

「雅也這些年不太常見客人,你們也知道,他當年受到的刺激太深,一直在接受治療。」一臣的笑容中帶著一絲苦澀,「至於未華,從初中起就讀了寄宿學校,很少回來,就連這一次,也決定不跟我們回國,作為一個父親,我想還是尊重她的想法。」

原來在那件事之後,無論環境怎樣改變,這個家庭最終還是走向了分崩離析的命運,這麼多年過去,居然連一張全新的全家福也不會有了。

「未華的樣子,是地道的亞洲人,」秦枳放下照片,輕輕一笑,「她應該不是混血兒吧?」

「沒錯,」一臣沒什麼所謂地點了點頭,「她是情人生下的孩子,但與其說是情人,倒不如說是露水姻緣吧,我已經不太記得那個女人的樣子,如果不是薩拉同意,我不會承認未華這個女兒。」

「薩拉太太真是善解人意,」桑蕎接過秦枳的話鋒,「聽說當年你們的婚事,還成為了轟動一時的新聞?」

「是啊,薩拉是英國人,年輕的時候開朗熱情,和我見過的其他女孩都很不一樣,我喜歡她,但骨子裡卻是個傳統的日本男人,不但我的家庭很難接受她,連我自己也一度無法說服自己。」

「後來呢?怎麼又下定了決心?」

「說來慚愧,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薩拉懷孕了,於是我們很快結了婚,我說過,我是個很傳統的男人,」一臣自嘲地搖了搖頭,「但也正因為這樣,我的父母雖然同意讓她進門,內心對薩拉的偏見卻是更加不可扭轉。儘管這樣說對不起未華的母親,但的確是她的出現,才讓我們終於走出了當時的困境。」

「哦?怎麼說?」桑蕎托住下巴,顯然對這個故事產生了一點興趣。

「當時未華的母親來找我,她是酒家女出身,老實說對於孩子的父親是誰,自己也說不清楚,她之所以出現,目的不過就是為了錢。你也知道,像我這樣身份地位的人,那樣的應酬實在很多,她只要抱著孩子敲詐幾個人,就可以得到一大筆錢。但薩拉說,如果未華真是我的女兒,就不該讓她流落在外。嫁給我之前,她是個護士,於是我們就通過她在業界的人脈避開正規流程做了親子鑒定,事實證明她是對的,薩拉大度地接納了未華,並對她視如己出,在那之後,我的父母對待薩拉的態度也完全改變了。那段時光真是我一生中最愜意的日子,本以為之後我們的生活會越來越好,卻沒想到,之後竟然發生了那麼恐怖的事……」

「雅也的事,我們也覺得實在是很遺憾。不知道現如今已經落網的西澤勇先生您是否認識?」秦枳再度發問。

「不,完全不認識,」一臣用力搖了搖頭,「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我真的非常迷茫,聽幸村先生說他早年在事故中受傷,失去了獨立謀生的能力,我想那個人也許是為了得到一點錢才做出了這樣的事吧?」

「我並不這麼認為,」秦枳卻很直接地否定了一臣的假設,「如果是為了錢而綁架,他是絕對不會在談判破裂之前傷害人質的,一來得到錢的可能會大大降低,二來,就算真的得到了錢,被勒索的家庭也會因為孩子受到傷害而報警追查到底的。」

「是這樣嗎?」一臣訕訕地點了點頭,「我不太懂罪犯的想法。」

「那您呢?」秦枳抬頭,望著端起托盤從廚房走出來的薩拉,「您認識西澤勇這個人嗎?」

「不,當然……不認識。」薩拉的眼神中有一絲驚慌,但很快,她仍舊笑著將茶點擺在了兩人的面前。

「據我所知,」秦枳的身體,微微地向前傾斜,「西澤勇在十二年前被高空墜落的鋼板砸傷左腿致殘,是責任事故,治療費用由當時的建築商全權負責。所以之後的一年多,西澤一直是在坂本私人骨科診所接受治療的,如果幸村先生的調查沒錯,當年照顧他的責任護士,正是夫人您。」

「是嗎?」薩拉掩了下鬢邊的碎發,抱著托盤坐到了一臣的身邊,「聽你這麼一說,我好像有點印象了。」

「只是『有點』而已?」秦枳咄咄逼人,「據坂本醫生說,當時西澤的脾氣暴躁,常常砸壞診所的東西,只有在面對你的時候才會言聽計從,這一點,當年的醫護人員還都記得很清楚,卻只有夫人您說不記得了呢。」

「人的記憶力,本來有好有壞,就算忘記了,也不是什麼罪名吧?」薩拉無奈地搖了搖頭,顯然,她想要中斷這個話題了。

「當然,那我們就聊聊別的事,就從雅也失蹤的那天中午開始吧。」秦枳看了桑蕎一眼,而她只是托住下巴,眼神帶笑地望著他,顯然把結案陳詞的部分放心交給了他,於是他便也回報以一笑,雙手抱肩,從容開口,「雖然這個結論令人匪夷所思了些,但就目前得到的所有證據來看,這已經是唯一的答案了。這個故事的謎面十分華麗,一個綁架犯,在一個完美的密室中進出各一次,帶走了一個熟睡中的孩子,並且還做到了不發出一丁點聲音,我認為,這個世界上的確只有幽靈,才能做到。

「至於人類,至少西澤勇無法完成這個過程,他的左腿殘疾,拖著那樣的身體,是不可能避開前田的眼睛和耳朵帶走雅也的。而我們所謂的可能或不可能,又勢必要建立在一個確鑿無疑的基礎之上,那就是,雅也一直在自己的房間午睡。

「但如果雅也一開始就不在那裡呢?如果他的父母在下午一點離開時鎖好了門窗,如果三點鐘前田抵達時才第一次打開了那扇門,如果這個過程中不可能有其他人進去那個家,那麼就只剩唯一的一種可能,就是雅也一開始就沒有被送進他自己的房間。

「我想,故事應該是這樣發生的——

「事發當天的中午,你們一家四口一起吃了最後的一頓午飯,之後,薩拉給未華吃了感冒藥,卻給雅也喂下了安眠藥,在雅也很快睡著之後,薩拉為他換上了一套和未華一模一樣的衣服,因為是冬天,而且感冒,所以帽子手套和口罩都是必不可少的,加上八歲的雅也和六歲的未華都是短髮,且身高相似,被裹成棉花包的孩子究竟是誰,恐怕只能以眼珠的顏色來分辨。

「然後,薩拉帶著活蹦亂跳的未華開了一輛車,而一臣帶著已經被藏進行李箱的雅也上了另外一輛車。在路上他遇見了外出幫媽媽買東西的凜,這並沒有什麼奇怪,但這時凜的手機響了起來,一臣就在這一刻露出了極度震驚的表情,甚至在某個瞬間,他萌生了對於凜的殺意。然而在凜接起電話後,他什麼都沒說就離開了,這是因為他弄錯了一件事,他並不知道雅也將自己的手機鈴聲送給了凜,也就是說,在那一刻,他誤以為響起的手機,是身在後備箱的雅也的。他以為凜會發現雅也正在被帶往長野的路上這件事,但他錯了,凜對此一無所知,也就此失去了解救雅也的唯一機會。

「與此同時,薩拉帶著未華驅車前往千曲市,入住了與長野大都會酒店有著十五分鐘車程的齊之虹酒店,哦,我忘了,當時它的名字應該還是長野大都會第二酒店。薩拉這樣告訴未華,爸爸還在路上,很快就到了,媽媽現在下去接他,你自己在房間里玩一會兒。因為兩家酒店的內部裝潢完全一致,未華即使在事後被人問起,也能準確描述出與大都會酒店一模一樣的房間構造。再加上那時未華的身高還不夠窗檯的高度,也就是說,她還無法利用窗外的景色來分辨自己所處的位置。

「之後,薩拉與一臣會和,前往整個行程的第二個目的地,真正的長野大都會酒店。因為這間酒店禁止寵物入內,在行李處設有紅外掃描裝置,所以雅也是不可能作為行李進入房間的,但沒有關係,此時的他因為昏迷的緣故,就這樣理所當然地被當做未華,與一臣夫婦一起辦理了入住手續,住進了與上一家酒店同樓層同房號的房間。然後,你們將雅也一個人留在那裡,迅速回到齊之虹酒店退房,並接上未華一起前往音樂廳進行綵排,讓所有人知道這個孩子就是未華無疑。在這個過程中,充當證人的未華只是一個六歲的孩子,她不識字,也不可能清楚記得行車的路線,所以就算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