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杯酒 Sakura/櫻 假面

萬里之遙的曼哈頓,特拉亨伯格家族所在的帝國大廈,身為首席法律顧問的季晴川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處理那些見不得光的文件時,愛麗絲走了進來。

「有事?」他頭也沒抬,只埋首於自己的另一份本職工作。

「女王大人昨晚啟程去了神奈川,」她莫測的笑容里閃過令人心寒的惡意,「所為何事,不提也罷,可是在那裡她只是一個沒有任何避風港的觀光客,不能行駛律師特權,也沒有耿直的警察好友和痴心的FBI暗中保護,就像一朵被拔掉了全身利刺的溫室玫瑰,你猜,如果老頭子知道了,會不會放過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

「你很閑嗎?最近菲奧娜都沒給你找麻煩?」他仍然沒抬頭,彷彿對於這個消息一點興趣也沒有。

提起那個女孩,愛麗絲便冷笑了起來:「不過是十年之後的另一個我罷了,為了你這樣的男人發了瘋著了魔一般,然後一步一步被你所毀滅……」

「是嗎?我反倒覺得你比從前更令人著迷了。」也許是聽出她話中的深意,男人有些厭倦地抬起頭來,卻回報了一個顛倒眾生的笑容。

「收起那種魔鬼只在蠱惑人心時才會顯露的表情吧,」她微微愣住,卻又馬上避開了他的眼睛,轉身欲走,「我只是先來知會你一聲,免得老頭子再來試探,你又要失態。」

「不用了,」他卻在身後喚住她,「我是說,不用告訴他了。」

女人不可置信一般回過頭來:「瞞下這件事?你瘋了?」

而男人卻好似無所謂地笑了笑,神情都只是淡淡的:「是時候了,相信我。」

沐浴過後,桑蕎換了件室內用的寶藍色絲綢小禮服,指甲也染成了罌粟紅,長發簡單地披在肩上,又挑了一雙可以搭配的鑲鑽高跟鞋,拎在手裡走出房間,就看到秦枳已站在玄關處等她。他穿了白襯衫和淺灰色牛仔褲,一件v字領的湖水藍色線衫,白色細領帶打了個十字結,一派從容優雅的貴公子風範。

那一刻,她有些愣住,儘管當初在朱麗亞的首映禮上已經見過了他的這一面,卻好像還是不能習慣,囂張冷漠的氣質一下子全都妥妥噹噹地收起來,完全就是另一個不認識的人的模樣。她想,如果一開始他就是以這樣的面日出現在自己面前,恐怕她是一定會對此深信不疑的。忽然地,她就想到了季晴川或是歐陽緋,為什麼所有人都能夠把自己隱藏得那麼毫無破綻,看心情或是需要而隨意變換成任何人,到底,他們都是誰呢?

「怎麼了?」他牽住她的手,她也只是笑著搖了搖頭,揮走心頭一閃即逝的壓迫感,搖搖晃晃地換上了高跟鞋。

按門鈴的時候,他忽然附在耳畔問她:「等下介紹你的時候,怎麼說呢?」

「隨便你咯,遠房表姐也無所謂。」她佯裝惱怒,便將雙手背到了身後。

「讓我選的話,就是未婚妻吧。」他卻似乎心情頗好,話音幾乎未落,她只覺一顆冰涼的東西突然套住了自己的左手無名指,心中倏地一緊,立刻將手伸到眼前,一枚看上去足有四克拉重的鑽戒已閃爍在指尖,她哭笑不得,他卻輕輕眨了眨眼睛:「如果不是這麼親密的關係,咱們孤男寡女的跑到這兒來,是要做什麼?換了你你不覺得奇怪嗎?」

到了嘴邊的抗議還沒來得及說出口,主人的聲音已從玄關傳了出來,桑蕎便嘆一口氣,隨著眼前門扉展開,立刻挽住秦枳的手臂,綻放出了一個極度明朗的笑容來。

迎接他們的,是淺野家的女主人紫。一套奶黃配淺橘的日式浴衣,長發也拿珍珠挽了一個簡單的髮髻,櫻桃嘴丹鳳眼,是典型的東方樣貌,加之身材嬌小輕盈,實在不像已過二十的年紀。與她學貫中西的丈夫一樣,紫夫人顯然也受到過良好的教育,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語,將他們二人迎進了門來。只是接過秦枳手中香檳的那一刻,她卻忽然愣了一下,然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聽不出是解釋還是自言自語地開口道:「和史蒂文長得真像啊……」

桑蕎這才想起,秦枳的英文名,其實是他的哥哥秦柑曾經用過的。

這是秦枳不願提及的話題,和哥哥相像只能證明他們都肖似於自己的父親。果然,他象徵性地動了動嘴角,淡淡回應道:「夫人真是好記性,這麼多年過去了,僅有數面之緣的人的樣貌卻還記得清楚。」

「當然,他可是我的一位好朋友呢,」紫卻彷彿沒有聽出他話中隱隱的挖苦之意,只是伸手躬身,和顏道:「快請進吧,崇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兩位了。」

儘管神色有異,主客三人還是一團和氣地進了中廳,已經盤腿坐在裡面的男主人忙不迭起身與秦枳握手寒暄,雖是中年的男子,淺野崇的發色卻已隱隱花白,鼻樑上架著厚厚的近視眼鏡,中等身材在秦枳面前也似乎一下子矮小了許多。他的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神色略有疲憊,想來也是剛剛從醫院回來不久。

落座之後,紫便開始熟練地擺盤布菜。整餐晚飯全部出自於女主人之手,包括鮑魚、鈕扣蝦、赤雲丹以及針烏賊的刺身拼盤,用粽葉包好又用噴火槍輕輕燒灼過的握壽司,蟹肉全部拆好、蟹子也鋪滿兩側的蟹斗,配了黑橄欖和蒜片的北海道厚岸牡蠣芝士烤,鯛魚白子與銀杏和黑豆相間的日式串燒、以及湃在冰碗里的純米吟釀和灑了芥末顆粒的烏龍茶泡飯,實在是好看又好味得叫人慾罷不能。

淺野夫婦的英文都很好,四人交流完全沒有障礙,就像是多年不見的好友閑談,絲毫沒有任何生疏。至於閑聊的內容,已故之人是不能輕易觸及的禁區,於是話題多半都圍繞著彼此生活展開。直至酒過三巡,淺野才像是想起了什麼一般開口道:「不知道四季閣,兩位還住得慣嗎?算起來那邊已有十七年沒人常住,又發生過那樣的事,恐怕缺點生氣,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妨就在寒舍屈就幾日,我公事繁忙常年在外,紫一個人,也寂寞得很。」

本來熱絡的氣氛忽然之間有點凝結,秦枳沒回應,而桑蕎瞥了瞥神色不見任何異常只顧忙前忙後的女主人,才接過話來:「四季閣現在正是賞花時,我真是一步也捨不得離開,白天我才見了後院的溫泉,還沒機會試一試,如果夫人不介意的話,明天就過來一起,也算是給我們那裡添了人氣,豈不兩全其美?」

「的確,四季閣的好處,恐怕也只有紫夫人才有資格稱得上了解。」秦枳聞言,便也笑了起來。

「好啊,」紫的面色依舊如常,彷彿那裡並不是曾讓她痛失親人不可回顧的所在,「明天下午,我做好了家務就帶著下午茶一起過去拜訪好了。」

「這樣也好。」淺野大笑兩聲,便又擎起了酒杯。

不到十點鐘,秦枳便以旅途勞累為由,帶上桑蕎起身告辭。雖然早已見識過了秦枳的八面玲瓏,自己又是靠嘴皮子吃飯的職業,不知為何,這頓飯卻還是吃得異常辛苦,回到四季閣的時候,已是話都不願開口說一句的狀態。

黑暗之中,他在身後擁住她,將下巴抵在她的肩,有些疲憊的聲音輕輕傳人她的耳膜:「我累了……」

她笑起來,這個冷淡的通透的彷彿遊盪在人世之外的人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他吧,於是抬起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以作安慰,也幾乎是同時感覺到了指間的重量,她偏過頭,忍不住抱怨道:「你就不能買個輕點的嗎?」

他聞言抬頭,執起她的手來十指交握,舉過頭頂仔細端詳,語氣忽然溫柔下來:「我也覺得浮誇了點,你想的話,我們換一對簡單些的。」

「我警告你哦,不要再占我便宜了。」他的言外之意,當然是把訂婚鑽戒換成結婚的對戒,她有些嗔怪地回頭,而他已趁勢再一次吻上了她的唇。

兩人推搡著,從玄關到和室,隨著那個吻的深入,房間里的溫度都幾乎要沸騰起來,矮几撞到小腿的時候她吃痛叫了一聲,兩人便跌跌撞撞地倒在了榻榻米上,那一瞬間,她緊張得身體都僵硬起來,幾乎是顛三倒四地開口問道:「那對奇怪的夫婦,你怎麼看?」

聽到這句話,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帶著一點既不舍又克制的表情,離開她有些燙手的臉頰,坐到榻榻米上,單手撐住了頭:「該說是貌合神離嗎?十七年前,那個事件發生之前,秦柑和紫的姐姐靜江似乎有過一段戀人未滿的曖昧期,所以直到很多年後,他依然對此耿耿於懷,曾經子承父業的理想也因此變成了投身警界,可是現在看來,似乎對他有意的人不僅僅是姐姐吧,他們認識的時候還都只是十五歲的孩子,秦柑在這裡也不過一個暑假的時間,可今天一見面紫卻能說出我們樣貌相似這種話,可見當年實在記得很清楚。」

「我想也是,」桑蕎有些尷尬地坐到了秦枳的對面,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在口袋裡翻找片刻,然後在他面前攤開了手掌,「我剛才借去洗手間的名義四下轉了轉,就在廚房看到了一些營養品的瓶瓶罐罐,鑒於淺野平時很少在家,晚飯後也沒見紫拿出來要他吃,所以推測是紫日常服用的,然後我把每個瓶子都扭開聞了聞,卻發現放了複合維他命的瓶子里,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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