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朱麗葉

勝利者出線已越來越近。想像空中有石匠十四名,倫敦最危險的晚餐場景,今日唯見鴿子覓食此地。

我想我提過我的節目從沒有在英國播出吧。不要緊,是嗎?我保持心情平靜,這沒什麼好慌的。這不像在埃及或是日本那樣會有人認識我,我簡直是隱形的;能夠換換口味,做個不為人知的人也還不錯,這樣就沒有人來煩我,要我簽名或是跟我說他們最喜歡的是哪幾集。《知己》已經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我應該把注意力放在我的未來。

不過我也必須實際些。達拉斯自從加入那個「大小驢蛋」搞笑二人組以後,已經搶走很多畫面了,如果我們現在果真進入了「斯科勒總統」的國度,那我必須設法讓自己搶到更多鏡頭。能贏得比賽顯然是個好主意,能分到五十萬美金會很棒,之後雜誌封面和電視邀約就更棒了;可是我不能指望這個,因為其他人在比賽中表現得比我還好。我還在想,凱西那邊有什麼是我能用得上的。之前我這麼賣弄風情,效果並不如預期的好,看來如今也沒什麼能確定讓我處在最有利位置,所以只有確定在鏡頭前出現的時間,才是最實際的。

我們正開車去倫敦進行「關鍵詞回合」,誰知道這種事也可能出現?我不知道是製作單位想省錢,還是想讓畫面更漂亮,總之他們說這一段行程不搭飛機。我們在旅館畫出路線圖,發現這趟行程要花二十小時的時間(包括搭乘幾趟渡輪),必須走過丹麥、德國、荷蘭、比利時、盧森堡、法國,最後才到英國。我們一天之內就這麼走過七個國家,可是沒有一個國家的人知道我是誰!

這段路由凱西開車,我們就坐在節目提供的車子后座。攝像師艾略特坐在前座,音效米夏坐在我旁邊,我們已經上路快六個鐘頭了,卻連瑞典國境都還沒有離開。

「三十號出口。」凱西看著一個路標說。我們正駛在一條四行道雙向高速公路上,附近有許多綠樹,景色很美,我相信艾略特會拍到很多車窗外的美景。「瑪爾摩。我們是要去那裡,對不對?」

我看著手上的地圖。「是呀,」我說,「我們要在這裡過橋到丹麥。」

「太好了。你還有『日洛普』嗎?」大約一個鐘頭前,我們停車加油,在加油站商店買了一些零食。「日洛普」是一種瑞典巧克力棒,裡面裹著牛奶糖,凱西似乎覺得這個名字挺好笑。我們還買了土豆片、一些很像M&M''s的叫「不停」的糖,還有一些裡面包著辣粉、很噁心的甘草糖。我把巧克力傳過去給凱西。

「凱西是不是什麼名字的簡稱?」我問,純粹只是想聊天,因為這樣開車旅行變得越來越乏味了。

「對,凱珊卓。可是我討厭這個名字。」

「真的嗎?我覺得這名字很好啊。」

「謝了。」她的語氣聽起來不太相信,「我想大多數人都不是真的喜歡自己的名字。」

其實我很喜歡我的名字。有時候別人會問我「朱麗葉」是不是我的藝名,就像如果你仔細看看我,你會發現在某個細胞層次上我不過是個無趣的朱麗或珍妮弗,可是朱麗葉的確是我的本名。我想,有個在你還沒出生就計畫要你做明星的母親會有幫助吧?她甚至在還沒開始陣痛時,就為你排好尿布廣告選角的時間表。我父母還拍了我出生的錄像帶(我很驚訝他們還沒考慮把它賣掉,如果到時這個節目能順利播出,錄像帶也許會有市場),而當我媽頭一次把我抱在懷裡時,她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她臉上的紅斑會消掉嗎?」我覺得很可笑,凱西和羅拉一直認為她們之間有什麼了不起的彆扭,其實在我這樣的外人看來,她們的生活簡直就像一出該死的情景喜劇。

不過這些也不值得我一一詳述。典型的星媽,不計任何代價求得成功——這故事多無聊啊?我能說我受到它的傷害嗎?我討厭那些狗屁談話節目,每個人都哭哭啼啼訴說自己如何被父母欺壓惡整。事情已經過去了,往前看吧。受苦的人很多。快樂的童年根本就不是常態!

「好啦,幫我離開這裡吧,指路專家,」凱西說,「這條路會通到橋,還是我必須在哪裡轉出去?」

「我想我們這麼走是對的。看,這裡路標上就有英文,『俄勒海峽連接系統』。我們就是要去那裡。」

突然,前頭出現這座橋了。「啊,在那裡,」凱西說,「你看!」

「哦,我的天!」我說。這幕景象充滿戲劇性:一座長弧形的橋,由兩個高高的三角形鋼索架支撐,看起來太不可思議了,好像根本就支撐不住。這橋似乎有好幾里長。

我們在一個收費站停下來,凱西付了過橋費。「兩百八十五丹麥幣。」我們開上橋時她說,「不便宜呢,是吧?這是多少錢,四十美元嗎?」

「我不知道。」我說。我開始感到有點噁心。我一向沒辦法坐長途車,應該先吃點暈車藥。一路上我還吃了不少垃圾食品,再加上這輛車有種新車的味道:全世界的人似乎都喜歡聞這種味道,可它就是會讓我想吐。

「啊!」凱西說。這真是一幕驚人的景色——我們好像和天空、海洋連成一氣,沒有分隔——但是我的注意力沒有辦法集中。

「我們還沒有真正討論過提示呢,」凱西說,「我不知道石匠或是晚餐的事,可是倫敦不是有個地方以有很多鴿子出名嗎?」

我沒有回答,真的開始覺得很難受了。我把車窗搖下來等著,希望那感覺快點過去,可是過了很久還是沒用。

「嗯,凱西,」我的聲音很微弱,「我想我需要停一下。」

她從後視鏡看著我。為防萬一,我已經用一隻手捂住嘴。「我不知道這裡允不允許停車呢。」她說,不過還是把車停在路邊。

我打開車門走下車,看到橋沿有一條窄窄的走道。就在我步履蹣跚地往那邊走時,忽然聽到身後有車門關上的聲音,我這才發現艾略特竟然也跟過來了。

這裡很吵。海風咆哮,還有飛快駛過的汽車,我突然想到,這些經過的車子里一定會有瑞典人,不知道他們呼嘯而過時會不會有人認出我。米夏現在也下了車,我猜他不想漏掉任何有趣的畫面。

我把身體往前傾,看到不平靜的藍色海水、白色水花、粼粼的水光,這裡距離水面好遠。我張口乾嘔,什麼也沒出來。艾略特就在那裡,攝像機照著我的臉,準備把我每分鐘的表情都拍下來,而我還戴著胸麥——他們要連聲音也在電視上播出嗎?真是可怕。我慌亂地想,該怎麼辦才能破壞這個節目,確保這一段絕對不會播出?我又是一陣乾嘔。哦,上帝,我受不了,我不能忍受這種事發生,我感到被羞辱到了極點。

突然,凱西下了車,站到我和艾略特中間。她用一隻手摟住我,把我帶向前,讓我的頭能伸到橋面外。

「不要緊。」她說,把我的頭髮往後撥,攏到我腦後,「你會舒服些的。就讓它吐出來吧。」

我就像獲得了許可一樣,身體里有某個機制放鬆了,於是隔著欄杆往外吐了起來,吐了又吐。風很大,嘔吐物有部分飛濺到我身上。我真想死。

「都吐完了?」我終於停下後,凱西問道。

我低頭看了一下,我們兩人都得換衣服了。

「抱歉。」我低聲說。

「別擔心。」她口氣如此和善,而這句話我似乎從沒說過。我試著想像達拉斯在這個情況下會怎麼做——他不會抓住我的頭髮,這是一定的。凱西從口袋裡找到一張衛生紙,把它遞給我。「誰都會發生這種事,」我用衛生紙擦嘴時她說,「我小時候總是暈車。我們再等幾分鐘,讓你呼吸些空氣。如果你還需要停車,我們就再停一下。」

我點點頭。突然,我有一種斷裂的感覺,好像身體里有什麼東西鬆脫了。我驚恐地意識到我快要哭了。老天,我能有多少方法在攝像機前失控啊?

「深呼吸。」凱西說。可是我明知道艾略特就站在三尺之外,還是哭了起來。我曾經在攝像機前哭過,那漂亮、晶瑩的淚水是收放自如的,但是現在我整個人在顫抖,還發出比乾嘔更可怕的聲音。

「朱麗葉,」凱西溫柔地說,把一隻手放在我手臂上輕輕拍著,「真的不要緊。這種事常會發生,人都會吐的。」

我點頭,但是卻完全抑止不住我的眼淚。凱西站在一旁等著。如果這時候有瑞典人開車經過,如果他們肯花時間看我,他們只會看到一個滿臉通紅的悲傷女人。

「好了。」我終於克制住眼淚,但聲音還是抽抽噎噎的,「走吧。」

「好啦。」凱西說,「等過了橋,我們也許應該停下來梳洗一下。在那之前,我們就把車窗打開吧。」

我坐進后座,靠到椅背上,感覺腹內已經清空了。我再把車窗打開,讓風吹進來,把我吹涼。凱西發動車子後,我們又回到車道上,橋就在我們前方伸展,看起來像是永無止境。可是突然間,前方出現一個奇怪的景象:橋竟然斜向水面,就如同停在那裡一樣——原來,這是一處海底隧道的入口,這段渡海路的最後幾里是在海底,然而視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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