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芭芭拉

現在是東京時間凌晨一點。參賽者全回到房裡,攝像師也像有禮貌的追求者一樣,全到門口就離開了。他們還有幾個小時可以睡覺,或是去面對今晚作選擇的後遺症。有新隊友的人,要學習和幾乎陌生的隊友共處一室(這是我們在播出時沒有提到的換隊友細節之一),因為我們沒有多餘的預算為他們加訂房間。更何況,這也是逐步增加節目緊張度的好方法,可以讓組合不變的兩人猜想,如果和別人一隊會不會比較好。不過,今晚我可不想待在這樣的房間里。

製作小組住的這間旅館並不豪華,但比起參賽者在其中翻來覆去的旅館稍微好些——但在這裡卻沒有人人都睡。我坐在暫時充當主控室的套房沙發上,攝像師之前已一一進來檢查過他們拍的毛片,然後休息幾個小時。這是他們的合約規定:他們沒有工會,但是合約保證他們每二十四小時有幾小時的休息,所以我們一定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再開始。

此時製作小組正在看毛片,並記錄片中的內容,而大多數剪輯工作要等我們回美國後才進行——每一段故事真正成型要在那裡——不過製作人喜歡每天晚上都先看一遍,好對我們拍到的東西有個大致了解。製作人有三個:埃里、傑瑞米和凱特,他們跟著隊伍上路,還有一個助理導播、幾個助理製作,以及一個電視台代表,更不用說還有奧利弗,他是執行製作及節目構想者,掌管所有事情。(他正在和我們下一個地點的先遣小組通電話,這些人會備妥一切,等我們明天到達。可是現在的情況是,我們計畫的一項挑戰似乎會觸犯當地法律。)這個節目工程浩大,如果加進攝像和音效人員、我的髮型和化妝師、鸚鵡管理員、段落製作,還有其餘的外景工作人員,我們真是浩浩蕩蕩的旅行團呢。

對於今晚參賽者重組的結果,我們每個人都很滿意。之前還真怕他們全挑選原來的隊友;沒有扯後腿,沒有背叛,還有什麼樂趣?幸好結果非常完美。這時候,參賽者都在睡他們不得安寧的覺,而那不再是戀人的傑森和蓓西,也已經在前往貝里斯的路上了。貝里斯是我們讓淘汰的參賽者集中待到活動結束的地方。這麼做是為了保密,如果我們讓這些隊伍一個個回去,媒體很容易就會猜出勝利者,所以我們把他們藏在一個地方,直到比賽結束。他們沒辦法和心愛的人聯絡,不過至少可以在海邊輕鬆休息。參賽者說這是「淘汰者聚會」。再會了,蓓西和傑森。你們每天都會有零用金,如果需要的話,還可以通過電話找心理醫師問診:有時候參加這樣一個節目的情緒後遺症,會很難處理。不過現實生活中還有比一次免費度假糟得多的事呢。哎呀,說不定你們還會重新談起戀愛呢。

傑瑞米、凱特和埃里讓三個屏幕同時播放,他們都戴上耳機,分別看朱麗葉和達拉斯、卡爾與傑夫,以及凱西和羅拉的毛片。化妝台和茶几上放著客房服務員送來的餐點,一名製作助理——一個紅頭髮的瘦子,可能叫傑克瑞,也可能不是——正四處走動,撿起空的汽水瓶。

我靠在沙發上,一邊享受清酒,一邊眼觀一切。這裡不會有任何事情需要我了,我應該睡覺才對,可是一天之中的這段時間是我最喜歡的。此時,參賽者都安然睡去,可對我來說,真正的工作才開始。我沒有小孩,但可以想像,當你終於把孩子都送上床而擁有一些自己的時間,應該就是這種感覺。

「各位一定要看這個。」傑瑞米說。他暫停朱麗葉和達拉斯的部分,只見朱麗葉張嘴眯眼,那暫停畫面教人不敢恭維。傑瑞米摘下耳機,把聲音調高,我們一群人就圍在屏幕前。

影片又重新轉動了。攝像機鏡頭往後拉,顯示出我們兩位不幸的主角正站在「東京迪斯尼樂園」的售票口前。

「他們沒有分頭走嗎?」凱特問,「我以為提示已經相當清楚了。」

「後來分開的,」傑瑞米說,「最後他們還是弄清楚所有事,完成了任務,不過在這裡時,他們仍然搞不清楚。」

屏幕上,達拉斯一臉困惑;朱麗葉似乎要悟出來了。

「你有沒有看到哪裡有『追夢者天堂』的牌子?」達拉斯問。

「沒有。」朱麗葉說。她的聲音很不自然,周圍出現一陣笑聲。「沒看到。」

「我們不是應該在這裡和另一個攝像師會合嗎?」屏幕上的達拉斯問,他真的還沒搞懂。

「是呀。」朱麗葉回他。剛開始她火氣很大,後來又修正成疲憊的語調:「這裡應該還有其他隊伍和製作人員,也應該還有樣什麼東西,讓人知道有人在這裡拍電視節目呢。」

我們哄堂大笑。要不要把最後一段剪掉,恐怕很難決定。製作人不喜歡參賽者提到「電視節目」,而要他們說是「競賽」或「大尋夢」。他們想讓電視畫面和真實生活確實分隔開來。但是這一幕朱麗葉小心控制怒火和達拉斯努力搞懂現狀的場面,實在太完美了。這是美麗的一刻。

「等一下,」傑瑞米說,「還會更精彩呢。」

「那你認為我們應不應該進去?」達拉斯問。朱麗葉張口結舌,對著攝像機做出「你相信有這種人嗎」的表情。

「應該,達拉斯。」她說。她的口氣像在跟小孩子說話,或是一隻聽不懂人語的小狗。「這真是個了不起的主意。我們來花上……」她看看門票標價,「我們花上七千日元進去看看他們是不是全躲起來了。管他的,我們買個兩日遊園券,徹徹底底找一找。」

四周又是一陣笑聲。「這段真好看。」埃里說。

「你認為我們找錯地方了嗎?」達拉斯問。

朱麗葉閉起眼睛,集中全身力氣。「是的,達拉斯,」她說,她的話字字像磚塊般重,「我認為我們找錯地方了。」

傑瑞米再度將影片暫停,幾個人鼓掌。「太棒了!」奧利弗說。「不錯。」一個製作助理說。這是一個女助理,頭髮故意弄得糾纏蓬亂,戴一副寬邊眼鏡。他們在我看來全都是嬰兒。

「選角選得太好了。」凱特說,「起先我對於把名人混進來有點害怕,不過效果還真是好。」

「噢,『名人』只是程度的問題。」埃里說。每個人都笑了,不過我感覺室內氣氛有些不一樣。我是這裡唯一有可能被稱做名人的人,可是我自己知道,我在好萊塢的成功介於「競賽節目辣妹助理」和「天王主持人傑雷諾的泊車小弟」之間。就連我在這個節目的職位也不是鐵飯碗,我是他們找來的第二個主持人,如果觀眾反應冷淡,他們絕對會找第三個。房裡突然變得很安靜,可能是我多想吧——不然,就積極應付吧。

「等有一天你們要拍《追夢者天堂:過氣主持人篇》的時候,希望會想到我。」我努力用一種親切的語氣說。本來是個笑話,但眾人的笑聲卻零零落落。

「別開玩笑了,美女。」奧利弗用一種夾雜著雪茄煙氣的聲音吼道。這個節目是他的,所以他有責任在這時候出來說話,也許這就是我一直想聽的。「很久以後,我們都不知道哪裡去了,你都還會在。」

「我們的水全喝完了嗎?」凱特舉著一個空瓶子問,於是房裡各種活動又恢複了。我認為她的問題很好玩——雖然唯一回應的是一個製作助理,他拿起話筒要旅館再送水來——這問題讓我想像著,我們會怎麼活下去?我們在一座島上,我們在拍一個實況節目,我們已經把島上所有的水喝完了。

我不是不知道參賽者對我的看法,我每天晚上都要看他們提到我的內容,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們認為我冷淡、暴躁。在一段不會播出的帶子里,一個很早就出局的參賽者說,如果他不怕自己的命根子長凍瘡,他會跟我上床。所以,讓他打包回家真是件樂事!他對於獎金問題(「你輸了這場比賽……」等等)的回答,在文法上真令人耳目一新:光是「干」這個髒話,他就有四種用法,而且分布於一段話的各個部分。負責消音的技術人員光是加班處理那傢伙的話,收入大概都能蓋個游泳池了。

我很驚訝於那些參賽者,他們都不明白這只是在做戲(就連工作人員也一樣)。我並不是全世界最親切的人,或是跟人相處最自然的人,但是攝像機前的人並不是我,絕對不是我!試鏡前我必須決定要如何突顯自己。你必須選擇你的「型」,決定你的工作風格。我四十三歲了,這在電視圈當然是高齡,更何況我是個女人。我並不是說女人成功比較困難(這是個借口),但是男女規則不同,這一點毫無疑問。男人做這種工作,和藹可親就行,或者必須長得帥(最好粗獷,不過也不是必須不可),而且討人喜歡。但親切對女人無效,除非她也走可愛路線,而我知道這沒什麼用。所以啊,既然我沒法扮作甜美樸實的鄉下姑娘,也不是身材凹凸有致的內衣模特兒,就只好挑個成熟幹練、冰冷無情的角色。我能說什麼呢?畢竟我得到這份工作啦!

這個節目很可能是我的翻身良機,只是我有太多和成功擦身而過的經歷,所以對這種機會不再抱什麼幻想。我演過戲,大部分在年輕時,包括在一出肥皂劇里演了一年,結果並沒如預期的把我造就成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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