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艾比

我在書上看過,說林肯當總統時,很怕上床睡覺沒讓鞋尖朝著東邊,他相信不這麼做就會死。結果在他被暗殺的前一天晚上,白宮一個新來的女侍誤會了這項指示而把鞋尖朝向西方。林肯總統第二天一早就把她辭了,但是傷害已經造成。

當然這不是事實,是我編的。可是你想去相信吧?不是嗎?即使只相信片刻?我們渴望聽到這種故事,我們喜歡每件發生的事背後都有一張意義的網路,像韌帶一樣把人類經驗的各種骨頭連在一塊兒。我們喜歡能讓我們戰慄的故事,我們希望生命包含些許神秘。我們何以膽敢希望有天堂?為什麼我們接吻時要閉上眼睛?

好吧,說夠了。我獨自一人太久就會這樣。賈斯丁就擅長把我從思緒中解救,帶我回到這個世界。但這幾個小時里我只有自己一人,我那反省的天性又出頭了。夠了吧。

我必須去兩家不同的食物模型店才能找到需要的鮑魚壽司,不過我仍然第一個到達淺草寺。我穿過吊著一個大燈籠的大門,走過一條滿是賣紀念品和宗教物品商店的小巷。裡面有六七座不同的祠堂和寺廟圍繞一座內院。內院有一座五層高的塔,還有一個大香爐,香爐周圍全是把香煙往身上揚的人。我聽到一個導遊說這香能治病。

芭芭拉和製作人等工作人員站在內院中央。看來我們這個回合有些不同,因為每支隊伍都被分開了。攝像機拍攝芭芭拉和我打招呼並確定我帶的壽司沒錯,但她並沒說我是第一個到的人,反而說:「你隨便輕鬆一下。等其他參賽者全都抵達以後,你們要集合,聽一個驚人的宣布。但是記住,你和你的隊友仍然不可以溝通。」

趁著等待的時間,我在廟裡四處遊覽。根據傳說,七世紀時有兩名漁夫從網裡撈出觀音神像,之後就蓋了這座廟。雖然神像至今仍在這裡,但是因為太神聖了,不能讓人看到,所以收藏在一個金龕里。

我花了些時間觀看遊客怎麼祈禱,祈禱的儀式讓我著迷。簡單又實在。他們先讓自己浸在裊裊香煙中,用聖水濕潤嘴巴,然後把一枚銅板丟進一個盒子里,拍拍手讓神聽到,接著就許願、鞠躬。

在內院閒蕩時,我走近一個小亭子,發現是個算命的地方。這裡設置了一大排木頭抽屜,每個抽屜上都有一個不同的字,就像藥店里的葯櫃。我在口袋裡找出一些硬幣,然後丟了一百日元到投幣口裡,一旁站著一個穿黃袍的和尚,他的工作似乎是幫助外國遊客。他讓我拿起一個鐵罐搖,我照做之後,就出現一根竹籤。竹籤上有日文,在和尚的幫助下,我找到有相同文字的抽屜,打開抽屜,抽出一張紙片。

「如果你不喜歡它,」和尚說,「就把它綁在那裡。」他指向一個木框架,架子上有好幾排鐵絲,每一條鐵絲上都綁滿了紙片。「這樣厄運就會被風吹走。」

我低頭看著紙片。簽文有英文和日文的對照。我大聲念出來,好讓史都的攝像機能接收到。「二十三號,吉。雲將出,月將明。棉袍成綠袍。久慮即將消逝。福德將顯。」下方寫著:「所待之人將至。宜建新居、遷宅。宜婚嫁、上工諸事。可旅遊。」

和尚正看著我。他比了比那掛滿厄運的架子,聳聳肩。我對他輕輕一笑,搖搖頭說:「我想我要帶在身上。」然後,我走開去找張椅子坐下來休息,順便想想我的棉袍會變成綠色的事。

第二個抵達的人是凱西。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事耽誤了賈斯丁。凱西向芭芭拉報到又算了命以後,就過來坐在我旁邊。

「哎呀,這真爛!」凱西說著,就把她的籤詩拿給我。上頭說:「十七號,凶。尚未習得處世圓融之道。諸事皆未如所願。諸事複雜,自尋煩惱。事返原點,毫無進展。」下面是:「所求不得。病人卧床久。失物不可得。所候之人不到。放下一切出遊。建屋、搬遷、嫁娶、上工皆不宜。」

「我根本看不懂,」凱西說,「可是這看起來不妙。」

「你應該把它綁在那邊那個東西上。據說這樣就代表壞事不會發生了。」

她聳聳肩。「這算是一種有趣的紀念品,」她說,「和我的心境完全符合。」

「我很遺憾。」我說。

她注視了我一會兒,像是在考慮要不要說一件事,弄得我有點緊張。「你和賈斯丁會生小孩嗎?」最後她問。

這問題讓我有些吃驚。事實上,我和賈斯丁並沒有避孕,如同一場冒險一樣,但我不想當著全國觀眾的面討論這件事,所以我回她:「也許吧。」

她點點頭,就忙著整理背包里的東西。這時,她的鸚鵡發出一些聲音,諾亞也跟著回應了,不知道它倆在說些什麼。我把諾亞的籠子提到大腿上,將一根手指伸進鐵柵欄里摸它那長滿羽毛的頭。

「你會懷念嗎?」凱西突然問。

「懷念什麼?」

她凝視我的臉。「女人。」她說。

這像是一個拳頭打過來,讓我的肚子絞扭,臉滾燙,我清清楚楚意識到奧斯丁的存在,他正拿著攝像機跪在我們前方。

我能對她說什麼?我想到節目播出時賈斯丁轉過頻道收看,我想到父母、姐妹和所有「救贖會」的朋友們。可是隨後我又想到她為什麼會問,又想到我的答覆會多麼重要,我並不想指引她錯誤的方向,畢竟她面前還有好長一段人生,我只希望她能找到自己想過的人生——這我已經沒辦法擁有了,她或許可以。

「有時候。」我說。這是我可以給出的最好答覆。即使「救贖會」也承認,這種事不是說不要就沒有了的,沒有人能反對這一點。

我還怕她再問問題,不過她只是點點頭,就又回去看她的命簽了。我試著回想自己在凱西的年齡,也就是愛情和性仍然令人驚訝且充滿各種可能的時候是什麼感覺。那時候,你有一種終於開始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感覺,好像在那之前一直在原地踏步一樣;好像你已經等了一輩子,才發現在黑暗中擁著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或是在被單下翻個身發現旁邊有個人是什麼感覺。這些都是如此具體的事情。

我第一次親吻女生是在凱西這個年紀,當時我覺得這很正常,卻也為這種感覺震驚。我很驚訝時鐘並沒有因此停擺,太陽沒有因此黯淡,而和女生親吻就是那個樣子,是肌膚碰觸肌膚,一張嘴和另一張嘴,如此而已。那感覺很甜蜜,讓我深深感到刺激,但它終究也就是個吻,畢竟地沒坍塌,海沒幹涸,地球也仍然繞著地軸轉動。

至於我為什麼不能一直緊緊把握那種感覺、那種「對了」的感覺……我也不知道。這說起來很複雜——生命有不複雜的嗎?——而在此時此刻,這更是不值得去想的事。我一抬頭,就看到賈斯丁臉色紅潤、神氣活現地走進寺廟大門,那模樣簡直像個歸來的戰士,揚揚自得、飽腹而歸。我已經做了選擇,而生活方式也不只一種。於是我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但就在我彎身到地上拿滑雪桿時,我靠近凱西,一手捂住麥克風,用一種攝像機聽不到的聲音對她說:「其實每天都想……」我的音量幾乎比呼吸聲還小。雖然我知道自己很怯懦,但這卻讓我有種英勇的感覺。凱西淺淺一笑,我知道她聽到了,我很高興。

我遵守芭芭拉的指示,沒和賈斯丁說話,但卻注意到他有幾次用一種我不太明白的徵詢、懇求的表情注視著我。不久,其他參賽者陸續抵達:先是卡爾,再是羅拉,然後是傑夫。每個人都為了避開隊友,刻意在附近打轉、算命、買小攤子的雞肉串——終於,那對發明家出現了,不過萊利氣喘吁吁帶回來的壽司不對,應該是旗魚,他卻拿來劍旗魚,於是他又被送回合羽橋道具街。不久,在高中情侶到達之後,萊利也回來了,這回他的壽司過關了。報到後他便坐在我旁邊的長椅上。

「該死,」他說,「我也喜歡壽司啊,本來以為一次就可以過關。」

「哎,這個嘛……」我正吃著一種叫「百吉」的巧克力餅乾棒。先前在火車站看到過,還有一種叫「男人百吉」的東西賣,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我差點就買來吃,可是一想到賈斯丁會怎麼說就只好作罷。我把整盒遞向萊利,他把盒子傾斜著倒出一根,咬了一口。我繼續說:「你們應該還沒事,達拉斯和朱麗葉還沒到呢。」

他點點頭。「也許他們被粉絲包圍了——等等,我記不得了,我們是在日本還是在一九九五年的美國?」

我笑了笑。他是個挺親切的人,只是我不知道接著該說什麼。這是我和萊利頭一次說話,真的,過去幾個星期除了賈斯丁,我幾乎沒跟任何人說過話。在這場比賽里,每個人都緊跟著隊友,現在放眼看去,我們這些人全被打散了,可以看出有些人比較會和別人交流。真不知道突然發現只能靠自己以後,他們是否也像我一樣感到失落?此刻我才感覺到,以前置身在兩人城堡的高牆中是多麼受到保護。原來,我們上了一個如此不真實的實況節目!我這麼想。

「你們為什麼會參加這個比賽?」終於我問了。這也是每個人都在疑惑的問題,因為他們太引人好奇了,既是電腦奇才,又是企業家加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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