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卡爾

這種比賽私底下的時間要比你想像的多得多,在機場、飛機和火車上,那些時間我們都只是閑晃而已,更不用說帶著我們那些「垃圾」通過安檢了。這些「垃圾」有的必須託運,因為航空公司似乎不歡迎揮舞著滑雪桿的乘客。而鸚鵡由於有籠子,放在座位下剛剛好,所以如果是在一個國家做短程飛行,鸚鵡就可以和我們一起上飛機。我們在每一個機場都必須出示一份健康證明,聲明波利沒有任何疾病,然後把它抓出來捧著(誰也不喜歡這種時刻,尤其是捧著鸚鵡),好讓機場官員搜查有沒有會爆炸的棲木和有輻射的鳥食。

飛往東京途中,我們坐在飛機後部,在羅拉和凱西附近,而朱麗葉和達拉斯則在靠近機頭的另一個地方。我猜這表示他們會是第一個下飛機的隊伍,不過我不怎麼擔心,他們可不是這批人裡面腦筋最靈光的。

傑夫和羅拉這時聊了起來。我認為他在跟她打情罵俏,不過這種事向來有好戲可看。傑夫和女人打交道總是有些刻意,他太努力要表現風趣,可是效果通常都不怎麼樣。「你有沒有小孩?」羅拉問他。

「沒有,」他的反應有點太興奮了,「我能記得喂狗就算不錯啦。」他拍了拍腦袋,「這就是我出門前本來要做的事。」

羅拉禮貌地笑笑。沒錯,傑夫一向不要小孩,事實上,這是他和蜜雪兒離婚的部分理由。但是他對我兒子本傑明好得不得了,是最棒、最會耍寶的叔叔。他會趴在地上,學大象發出震耳欲聾的叫聲,直到本傑明拿黏土做的花生喂他。我就沒有這種體力。可是他說他不想要自己的小孩,這是我無法了解他的少數事情之一。我覺得有小孩……會讓鎖在你內心的某個東西打開,就像夢裡發現家裡有一間你從不知道的秘密房間。當然啦,做父母並不全是好事,有時真的很辛苦,有時僅僅只是無聊——誰能告訴我,那些該死的「貝倫斯登熊熊」到底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但是做父母絕對不只是你想的那些。本傑明出生後的幾個月,我感覺好像發現了全新的色彩,以前從沒有見過。你為什麼不想要這些呢?

「你的狗是什麼種的?」羅拉問。

傑夫沒開口我就知道他要說什麼了。「哦,它是混種的,拉布拉多和……另一隻拉布拉多的混種。」

羅拉微笑著。她人很好,肯聽他胡扯,不過她像被強迫,不聽不行。

「你知道我常為誰叫屈嗎?」傑夫說,「就是總統演說的撰稿人。」

羅拉露出不解的表情,「為什麼?」

「哦,因為他們得不到任何讚美。他們寫出那些偉大的詞句,但功勞全給了總統。『不要問國家能為你做什麼事,要問你能為國家做什麼事。』這是最偉大的名言之一,但不是出自肯尼迪本人,而是一個叫迪奧多·索倫森的人寫的。」

「真的嗎?」羅拉說。她刻意露出感興趣的樣子。

「可肯尼迪卻因此受到讚美。我是說,我相信他演說時是真心,可就像買賀卡,就算你同意卡片上的感情,也不是你寫的賀詞。」

我決定介入了。我知道如果我不介入,傑夫會用最後一番話作為跳板,再把關於賀卡的事情舊調重彈。他最近在寫一些東西,用於供參賽者使用的卡片。他還真寫了些詩呢。

「嘿,羅拉,你的工作是什麼?」我問,「當你不上電視的時候?」

「我做行政工作,」她說,「在小學。」

「工作有趣嗎?」多麼白痴的問題。

「嗯,還算有趣。我喜歡跟小孩子在一起。那是凱西上的學校。我做這工作開始是為了白天可以就近看她。」

「監督啊。」我說。

「是呀。」她聽起來若有所思,「也許只是在她吃午餐時看她一眼。」

我看看凱西。她戴著耳機,一副年輕人完全不理睬人的樣子。我對青少年非常同情,這段時期不好過,至少對大多數人而言是這樣。有時候我聽到有像本傑明大小的孩子的父母說,他們害怕子女的青春期,但我不這麼想。這是整筆交易的一部分,當你有了孩子,你就簽了約。你的工作一路去適應他們,給他們在每個階段需要的東西。有時候我和本傑明在遊樂場,會看著周圍的孩子,思索他們遇到什麼事。我是說,沒錯,其中一個會長大做總統,或者是宇航員,或者是能治好癌症的人,但他們大多數人會像我們一樣。他們當中那些有機會長大的人,將會心碎,做著很討厭的工作(這是我新近發現為人父母的病態心理,也是我永遠無法完全排除的憂心);他們會有開心的日子,有哀傷的日子,還有什麼事也不會發生的日子。他們會有他們的生活,而我們必須讓他們為那些生活做準備,並且盡量快樂。

「你有個兒子,是吧?」羅拉問。

「沒錯,三歲。」我把安全帶鬆開,伸手到口袋裡掏皮夾。

「哦,他好可愛。」羅拉說。她在恰當的時間裡看完照片,還給我,「你一定很想他。」

「每分鐘都想。」我看了一會兒照片才收起來,想把影像印在心裡:那雙大眼睛、捲髮、笑容。他的運動衫上有一輛消防車。「不過,你知道,我參加這個節目就是為了他。為了有錢給他未來,讓他受教育。再加上他還能看到他老爸上電視,會覺得很好玩兒。」

這些話都不假,但是如果要我說實話,就是我對自己這麼久不在他身邊有點愧疚。對一個三歲大的孩子來說,一個月就像一輩子那麼久。還有,當然啦,做這種事一向都會有風險,因此當我簽節目的棄權書時——就是那種恐嚇人的文件,聲明萬一發生截肢、恐怖襲擊或痢疾等事情時,製作人完全沒有責任——有一刻我突然想到:我在幹嗎呀?我有小孩,不能讓自己置身在危險中。但最後我還是覺得這危險值得,畢竟五十萬美金給我們帶來天差地別的改變。而且我也想教導本傑明,讓他知道冒險可不只是電影里的東西,我要讓他知道:冒險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三歲是很棒的年齡,」羅拉說,「他們正在弄清事情,探索世界。我很懷念那個年齡。」

「是呀,我們在一起很快樂。」我看著座位上的凱西,她幾乎已經算是個成年人了。「哎呀,你只要想想看,也許不要多少年你就會有自己的外孫了。到時可以盡享天倫之樂了。」

我立刻看出來我說錯話了。羅拉似乎很震驚,像被我打了一樣癱回座位。老天,我怎麼說出這麼笨的話?羅拉年紀可能和我差不多,四十齣頭而已。她當然還沒準備披上披肩,織餐墊。凱西才十七歲呢,我相信羅拉一定希望很久以後凱西才會生小孩。

「對不起。」我說,不過這話聽起來很沒誠意,而我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這回輪到傑夫出馬救我了。「請原諒我哥哥,」他說,「他幾乎沒和女人說過話,你大概是今年跟他說話的第二個女人吧。」

羅拉勉強笑了笑。「沒關係,真的。」

「這是真的,」傑夫說,「愛德華大學一名研究人員很確定地說過,卡爾被垃圾車碾過的幾率大於要到女人電話號碼的幾率。他還要寫一本關於這件事的書呢。」

羅拉看看我,這一次她的笑是真心的了。「他對你一向這麼刻薄嗎?」她問。

「我能說什麼?」我們互望了很久,我試圖露出善意和歉疚的眼神,「你沒辦法和科學爭辯。」

在東京機場,像在每個我們到過的機場一樣,各隊分散開來,急忙跑出登機門,朝行李處奔去,然後在匆忙中想出去目的地的最佳路線。原本我們擔心看不懂這裡的日文字母,而這裡的英文標誌多得驚人。我們一下飛機,就看到用斗大字母寫的「星巴克」,傑夫哼起了《星條旗》,直到我拍打他的手臂。

我們在一個服務亭前停下來,這裡有個英語說得比我認識的多數人都好的女士,人又親切,她讓我們搭火車到日光近郊的鬼怒川,再從那裡搭巴士到主題樂園。

火車很先進,也很寬敞,井井有條。旅遊指南上說,在高峰期,他們會僱用一些戴白手套的人把乘客推進擁擠的車廂。(傑夫當然覺得這太好笑了:「你認為這些人一向就對推人屁股這個領域有興趣嗎?他們的就業輔導老師有沒有向他們推薦,說推人屁股是一個前途無量的職業?」)不過現在才過中午不久,我們很容易就上了車,還拖上了所有垃圾行李。我們倒沒有領教太多注目禮,即使傑夫頭戴飛行帽!看來,不是這裡每個人都太有禮貌,就是他們已經習慣怪異的流行趨勢了。我認為可能是後者。火車乘客當中,我看到一對穿著女學生制服的成年女性,一群染金髮、衣著火辣的少女,還有個男的穿著一件T恤,上頭寫著「讓我做你的好牙醫」。

我們的攝像機倒是引來一些人的注意,還有幾名乘客過來試試自己的英文。傑夫跟一個穿厚底鞋、頭髮染成紅棕色的女人聊了一會兒,但是他的笑話她似乎一個也聽不懂。我靠回椅背,放鬆坐著。窗外風景不錯,我吃著在車站月台上買的快餐。快餐盒有小小的格子,裡面放著一些小東西:一個煎餃、幾個壽司、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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