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凱西

我不是故意要隱瞞懷孕的事。頭幾個月我只是不斷希望這不是真的,等我終於到當地一間診所時,才發現墮胎已經太遲。再說,假如要墮胎,我就得去找那個離我家一個多小時車程的醫生,而且過程更複雜,這些對當時的我來說簡直難以應付。那時我已經和丹恩分手,跟米亞又……唉,我們早就不是朋友了。而老媽自己又忙著那個新男人。有些日子我好像跟人總共說不到兩個字。有一天我還真的數了,就像玩遊戲一樣,「看看今天凱西說的字能少到什麼程度?」結果是二十一個字。一開始是跟我媽說「早」和「再見」,她似乎沒注意到任何事。在學校,我說了七個字:「沙侖玫瑰」和「下層面」。晚上和老媽吃晚飯,又說了七個字:「好」、「沒事」、「不知」和「以上」,晚飯後只有四個字:「作業」和「晚安」。「二十一」這個數字讓我很驕傲,我很想告訴哪個人,不過這樣一來就前功盡棄了,況且,能說給誰聽呀?就是那天晚上,當我算出我那了不起的總數時,我決定不告訴任何人我懷孕了。好,我心想,我們就來看看他們多久才會注意到。於是我就只是等著。

今天我們在日本。昨天的行程簡直都在浪費時間——從開羅到大阪花了十三個小時,然後再搭飛機來到這個叫「別府」的地方。在路上他們不常拍我們,只是零星拍幾個鏡頭。顯然看人坐在飛機里並不是全世界最刺激的事,不過我相信如果素材不夠了,他們會想辦法用。(我可以聽到芭芭拉那虛偽的旁白:「凱西一直想吃椒鹽脆餅,看空服員送花生給她時,她的失望非常明顯。」)

飛往大阪的飛機上,我和朱麗葉隔著過道坐,她開始同我說話。她人真的很和氣,又有那些精彩的好萊塢故事,她認識的電影明星很多,會告訴我誰本人其實有多矮。還有,《知己》里的另一個女孩,就是演安波的那個,其實是個廢人。她從來都背不住台詞,而且一出錯就會哭個不停。她媽媽老愛插手,還對導演大吼:「她只是個孩子,你就不能體諒一點嗎?」而導演也會說:「嘿,人家朱麗葉也是個孩子,她就不需要任何體諒。」我不知道,也許這聽起來沒那麼好笑,不過她說起來可真有趣。我們大笑特笑,老媽還靠過來問:「什麼事那麼好笑?」我真恨不得死掉算了。我是說,為什麼這節目里只有我非得和自己老媽在一起?

不過在談話中有一瞬間,我有點不敢相信我正在和朱麗葉·詹森說話。並不是說我仍然迷戀她!我是說,當年我才十二歲——只是有那麼一下子,當我看著她,我想起自己曾做過一個和她有關的夢,那是在她節目播出的時候。夢裡我和朱麗葉坐在家中客廳的長沙發上,看著電視上演出的《知己》,然後她靠過來親吻我。就這樣,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相信我,我做過比這個好的夢。但是當我醒來時,一切都不一樣了,彷彿一個小小的針孔在空中擴張開來,讓我從中看到另一個不知道的世界。那天,當我和同學坐在大教室時,我開始打量班上所有女生,想像親吻她們每個人。那種感覺很——我也不知道,很刺激吧,就好像我知道一個秘密。這些女生成天想著男生,猜想他們光著身子的模樣,而我卻能在每次上體育課時看到她們穿內衣的樣子。這感覺不像以前,好像我只能看到部分的實情。不過無論當時或後來,我也都不曾因此而害怕。那只是一種有趣的幻想,讓人在上課無聊時有事可做,而且我想,這種事沒什麼關係,它對我未來的生活也不會有什麼影響。畢竟我只是個女孩,該有的荷爾蒙我都有,愛把它們用在誰身上就用在誰身上。這不過是我玩的一個有趣遊戲罷了。

但是,後來我卻愛上了米亞。那時候事情才變得麻煩。

我們住在一家和式旅館,真正傳統的日本旅店。製作單位通常會讓我們住普通飯店,不過這次我猜他們想拍一些我們適應日本生活方式的精彩鏡頭。旅館有點樸素,房間地上鋪著草席,一進去,你會發現根本沒有床,櫥櫃里有捲起來的「蒲團」(坐墊)。這裡有很多關於鞋子的規定,讓人很難照做:走進去要脫鞋,穿上他們給你的拖鞋,但在草席上卻不能穿拖鞋,拉拉雜雜一堆。甚至進浴室時還要穿上一雙特別的「浴室拖鞋」。這真是討厭。昨天晚上,旅館女老闆還把達拉斯帶到一邊,告訴他袍子系錯了,如果右襟蓋在左襟上,就表示你已經死了。

製作人埃里把大家集合在門口,說:「外面有一輛汽車載各位到我們第一個地點。」大家聽了都在哀嘆,因為我們知道這意思是要開始「大挑戰回合」了。這是我們每到一個新國家就會額外增加的單元,給比賽一些震撼。他們會讓我們做一些瘋狂、危險的事,成績最好的隊伍在下一段比賽可以提前出發。到目前為止,我們進行了兩次「大挑戰回合」:在加拿大,我們飛了滑翔傘;在巴西,我們擠出毒蛇的蛇毒。我相信這在電視上看起來一定很精彩,但在實地進行不會有什麼危險:飛滑翔傘時,我們被綁在專家身上;擠蛇毒時,我們戴著手套。到目前為止,我和老媽這兩項成績都很爛。萊利和查特贏了滑翔傘回合,讓每個人都很吃驚;蓓西和傑森則在最短時間裡擠了最多的蛇毒。

埃里噓聲要大家安靜,然後又說:「但是出發前,我們要很快做個檢查,確定每個人找到的物品都還在。請各位把東西擺放在地上,我去拿核對單過來。」

「哦,上帝。」我說。這種事向來很煩,你得把背包倒空,再把每樣東西裝回去。

「這也是比賽的一部分。」埃里說。

我和老媽把東西一一擺出來。飛行帽、亮片、三葉蟲化石、紙、棋子、滑雪桿、鸚鵡。我們的新攝像師戴夫站在一旁,攝像機對準這一堆東西,以防有任何遺漏。每段行程他們都會給我們新的攝像小組,我猜這是不讓我們和他們太親近,而獲得他們的幫助。鸚鵡也換了,在帶著鸚鵡的第一段行程中,其中有隻鸚鵡好像在貨艙里生病了,節目人員就決定不去處理那些海關和潛在的動物權問題。所以現在我們到每個國家都會換一隻新鸚鵡。不過他們會讓鸚鵡看起來一樣,觀眾應該不會知道這些鸚鵡不是同一隻。

我彎下腰,把物品擺得清清楚楚。為了連貫,這隻新鸚鵡和上只一樣叫彌爾頓。此刻它用那雙明亮的小眼睛看著我,發出一種像是疑問的聲音,其實我還挺喜歡它的。我們教上一隻說「該死」,不知道這一隻會說什麼,我俯身對著鳥籠,「咬我。」我輕聲說,但它只是望著我。

埃里和另一個製作人凱特一一檢查每個人的物品。當卡爾和傑夫只找到兩個亮片時,眾人起了一陣小小喧嘩,不過後來他們發現第三個亮片貼在一隻襪子的底部。看來每個人都還沒出局。

「好,各位,」他叫道,「大家都上車吧。」

我們脫下室內拖鞋,穿上自己的鞋子。外頭有輛藍白兩色的大汽車等著我們。有點令人失望,看起來和美國的汽車一樣。我們上車之後,各自找位子坐下。老媽好像打手勢要我去和她坐,不過車上空位很多,我找了個一排只有一個人的位子坐下。

「各位魚吃得開心嗎?」卡爾問全車人。早餐很古怪:魚、米飯、湯,還有一個誰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的生雞蛋。「好得不得了,一大早就吃魚。」

「我可沒那麼迷醬菜。」查特說。

「我倒挺喜歡,」老媽回應,「感覺很地道。」

「嘿,我情願花一千塊錢吃份煎餅。」達拉斯接著說。

「提醒我哪天請你來我家吃早餐。」傑夫說。

我望著窗外。有個女人走在街上,手裡牽著一個小女孩,大概只有兩歲左右,穿著紅色褲子和小小的白色T恤,黑色頭髮在後腦勺綁成兩個馬尾。她們走得非常慢,母親想要她走快點,可是小女孩卻停下腳步蹲下去,看著人行道上的一樣東西,再仰頭望著母親,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好像她發現的是全世界最棒的東西。我抬頭看著天空,車繼續開,經過她們,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我看到她們了。我看到她們了。此刻我胸口緊繃,五臟六腑全揪成一團,可我不會哭的,我不會哭,但是我要怎麼樣把心思集中在玩一場愚蠢的比賽上呢?

於是我專註於窗外的風景,直到這陣感覺消失。我們行駛在一座山上,可以看到這座圍繞海港而建的城市,背後則是暗綠色的山脈。景色真是美麗,但是這些山形卻讓我感到有些孤單。它們讓我想起《風流醫生俏護士》的片頭,從前我生病請假在家時常和老媽看重播。主題曲總是聽起來很哀傷。

「你們認為他們今天會讓我們做什麼?」查特問。

「一定是很日本的事情。」卡爾說。

「也許是摺紙。」達拉斯說。

「是啊,」朱麗葉說,「那可真危險啊。『極限摺紙』。」

我想融入這種氣氛中,便說:「你可以做出下流的剪紙圖案。」朱麗葉對我微微一笑,一切都好多了。我也忍不住回她一笑。

「也許是水裡的事情,」艾比說,「帆板之類的。」

老媽正看著我們在大阪機場買的旅遊指南。「好在我們不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