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後記

媒體迅速為查理冠上了「死亡天使」的名號,我們也永遠不知道查理到底殺了多少個病人。這個案子中絕大多數證據都不能直接證明查爾斯·庫倫就是兇手,因此很多證據都來自庫倫的自述。庫倫起初承認他殺害了大約40個人,重數之後,他漏掉了幾個名字,跳過了那幾年和那些醫院,並且也沒有去猜測那些他並不篤定殺死的人是否真的死了。比如在雷海山谷醫院的時候,庫倫想起有四五個受害者,但到目前為止,僅有兩個人證實確實被殺害了。儘管庫倫開始說在亨特頓醫療中心的時候,他並沒有殺太多的人,但最終還是在這裡發現了5名受害者。對這個案子了如指掌的專家們稱,這個案子的受害者可能將近400人。查理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雖然嗤之以鼻,但也沒有否認,這個數字如果準確的話,他就成了美國歷史上殺人最多、最臭名昭著的連環殺手。

確切統計出庫倫殺人的數量,困難在於證據。當薩默賽特郡警察局得到通知去調查的時候,很多醫療記錄都已經遺失或者不完整。很多死者已經火化,做屍檢已經變得不現實了,而將庫倫自述的殺害人數從醫院的死亡人數記錄中分離出來是相當困難的。庫倫所在的第一家醫院的記錄已經全部被銷毀,想獲得準確的統計數據幾乎是不可能的。

聖巴拿巴醫療護理中心的燒傷科是庫倫的第一份工作,他做了5年之久,但在他的正式供詞中卻只出現了一個人名—約翰法官。供詞記錄他在1988年11月6日被殺害,但是在庫倫先前重新統計的殺人記錄中,他殺害的第一個人是1987年聖巴拿巴的一個年輕的艾滋病患者。關於那時候唯一殘存的記錄也只是偵探找回的不完整的檔案,還有後來在桌子抽屜中找到的幾頁手寫的紙,記錄了巴瑞和阿諾德的調查細節,關於用過的胰島素的袋子和重症監護病房裡多次過量使用的胰島素細節。此後,庫倫承認,在聖巴拿巴醫院時,他曾一周三四次隨機注射胰島素殺死患者。在這所醫院工作的5年里,截至寫這篇文章的時候,庫倫只有一起謀殺或謀殺未遂被記錄在案。在此後超過11年的時間裡,他又為其他8家醫院工作過,也許可以將這組數字和受害者數量對比一下,而這些名單也是探員通過完整的電腦藥物表單和數據整理出來的,他們在薩默賽特也是這麼做的。

2004年4月,查爾斯·庫倫在新澤西法庭自首,承認了13起謀殺和2起謀殺未遂,以及其他罪行。在錄供詞期間,他曾告訴艾米和薩默賽特郡的探員們其實他想要被判處死刑,但他卻從未跟他的法庭指定律師—高級公設辯護律師強尼·馬斯克—談起過,隨後他的幾次「自殺企圖」甚至都不是真的想死,其實是想活著。庫倫和馬斯克和新澤西的檢察官達成了一個協議,只要他積極配合,那麼便可以考慮不判處他死刑。

監獄成年累月有規律的生活讓查爾斯·庫倫習慣自己已經不是一個自由人。他有自己的牢房,讀間諜小說,閑暇時間鍛煉、沖澡,見見天主教執事或是牧師,跟著他們學習聖人的生活。監獄長常陪同他穿過草坪來到檢察官的辦公室,和丹尼或是提姆坐在一起,幫成千上萬的病人從各種心律不齊、瀕死邊緣和血檢中渡過難關,沒什麼比這個更適合他了。

接下來是2005年的8月,薩默賽特監獄收到一封信。事到如今,庫倫已經習慣了接到一些要求採訪的郵件和恐嚇信,甚至還有古怪的「粉絲」來信。但是這一封卻不同尋常,是一張薄薄的《長島社區報》的剪報,其中有幾段提到了一個名叫厄尼·匹克曼的人,在報紙邊緣的空白處還有一行很秀氣的字,寫著:能幫幫我嗎?

庫倫知道匹克曼這個人,一個跟庫倫年齡相仿的男人,家裡有妻子和四個孩子,在弗雷明德爾做金屬附屬品生意,比如窗框壓條和旋轉門框之類的。他是凱瑟琳的哥哥。凱瑟琳是查理早已疏於聯繫的前女友,也是他最小孩子的媽媽,但他們這輩子老死也不會往來了。可能他和厄尼曾在幾年前的一個婚禮上打過招呼,可查理已經記不清了,但他們不是朋友,他們甚至都不熟,至少肯定沒有熟悉到做器官交易。

醫生們不知道確切的時間和經過,但可以確定的是2003年的某個時候,那時厄尼感染了鏈球菌病毒,可能只是因為小的抓傷,然後感染了。本來就是嗓子紅腫發炎的小毛病,吃點抗生素一周就會好了,但是厄尼卻沒在意,結果感染擴散了。不斷生長的病毒侵襲了他的免疫系統,在他的腎小管上發現了複雜的蛋白質結。正常情況下,這些結點會隨著血液透析和排尿排出體外,現在他們卻像頭髮堵住了下水管道一樣堵在厄尼體內。厄尼的身體由於積滿毒素而開始浮腫,手和臉都腫了起來,尿液也變成了深褐色。當他來看醫生的時候,已經腎衰竭了。

查理從來沒在腎病科當過護士,但是他知道腎臟一旦衰竭就不能再被治癒。透析是最普遍的療法,患者通過一個機器將全身血液過濾一遍。厄尼每三周要在斯通尼·布魯克做兩個小時的透析,這成了他的另一項主要「工作」,但是病情卻不斷惡化。他的靜脈不斷堵塞,於是醫生在他的脖子上拉開了一個主靜脈供每次透析用,就像是永不癒合的傷口,這也讓他增加了新的感染風險。如果他真的想活命,透析並不是長久之計,他真正需要的是一顆全新的腎臟。

那時候,整個國家的器官移植名單上大概有6萬人在等待腎臟移植。絕大多數腎臟來源於死者。(早春的捐贈率是最高的,冬天的濕滑路面還沒徹底消融,一些新的機車手就上路了。)但是相對於活體捐贈,死者腎臟的壽命大約只有6年,而即使這樣,要想等到一顆腎臟也大概要5至7年。對於身體不斷惡化的厄尼來說,這樣的等待無疑就像是被判了死刑。

最好的匹配方式是通過受捐者的親屬捐贈,但是厄尼家族中卻沒有能跟他匹配的捐贈者。現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尋找一個適合的陌生捐贈者,但一個陌生捐贈者的器官完美適合受捐者機體的概率是非常小的。這對於厄尼來說無異於五雷轟頂。厄尼的媽媽,派特·匹克曼已經抵押了房子來幫助他支付醫療所需的費用,並且聯繫了當地的一家報紙專門為他的捐贈配型開通了一個熱線,以此來期待一個奇蹟的出現,但是奇蹟卻一直都沒出現。派特為了救兒子想盡了一切辦法,為此她願意嘗試任何的可能性。又或許,一張郵票就可以解決這些問題呢?所以她剪下報紙上的文章,放進信封里寄到了薩默賽特監獄,然後等待著奇蹟的出現。關於奇蹟這件事,你不能預料它會帶來什麼,或者你要承受什麼。可能是任何人,甚至是一個搞大了她女兒肚子的連環殺手。

庫倫在監獄裡請求成為一名器官捐贈者這件事還是引起了轟動,尤其是一些受害者家屬。一個殺害了眾多患者的護士現在想要救死扶傷了?無論如何這都是很諷刺的。他是否有什麼企圖?理論上,查爾斯·庫倫在坐牢期間是處於中立狀態的,但是突然間,他不再是中立狀態,而是開始登上報紙頭條,操縱著法庭的審理,在另一個人的生命中扮演著上帝的角色,用自己的器官作他最後的籌碼。他是不是想趁機用同情和病軀有所企圖?又或者是不是為了他的孩子,或者上帝,甚至他自己贖罪?不過現在都不得而知了,答案只有查爾斯·庫倫自己清楚,但是他又不肯說。

「當人們看到查爾斯所做的一切時,他們看到了一頭野獸。」凱特琳·羅尼解釋道,「查爾斯性格中的另一面在薩默賽特監獄裡展現出來。你會比之前更能理解他為什麼殺人,而這對於受害者的家庭是很重要的,但是他僅僅是個殺人野獸,而不是什麼『死亡天使』,他遠比這個稱謂複雜得多。」

查爾斯·庫倫坐在牢房的床上,反覆讀著派特的字條「你能幫幫我嗎」,但是他不確定。庫倫知道厄尼的病意味著什麼,他可能很快就會死,而活體捐贈的腎臟可能會比死者捐贈的腎臟延長6年的壽命。他是「死亡天使」,雖然他不這麼認為,但這就是這個社會對他的認識,媒體也是這麼說的。他知道,只要他捐出一顆腎,就可以帶來一些新聞報道,他也就擺脫了一部分「死亡天使」的惡名,同時媒體也會帶來各種正面報道,這對他或是他的家庭來說都是一種彌補。在監獄時,庫倫因為發生在他家人身上的恐嚇而感到懊惱,那些跟蹤他前女友的記者威脅她,讓她爆料庫倫的事情,否則就把她的地址公之於眾,還有人在馬路上威脅他11歲的女兒。

在我們的一次會面中,庫倫告訴我:「我知道,我會害怕我死之後會發生的事兒,但我更害怕目睹那一切,看著我的孩子因為我的原因而苦苦掙扎。」庫倫不希望他的孩子背負著「連環殺人狂的孩子」的惡名長大,他也不希望厄尼的孩子因為厄尼接受了他的腎而承受那些壓力,所以他開始猶豫他是不是真的能幫忙。

查爾斯總是樂意幫助別人,特別是醫療上的幫助。他一直是個熱心腸的捐贈者,比如常常獻12加侖的血,註冊成為骨髓捐助者,倒不是說他知道有人需要他的骨髓,而僅僅是覺得萬一有人需要呢。庫倫年輕力壯,至少在生理上捐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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