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蟬 第十三章

我們回到車站附近,走進入地下樓的一家酒館,大叔似乎對那家店很熟。

白天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太太也一起出席,果然是個體態豐滿的婦女。這位太太很中意我,不停嚷著「哇,好可愛」。他們夫妻沒有小孩,據說太太很想要一個女兒。

大叔忙著招呼幾個新手,圓紫大師正被其它人圍著發問。至於游紫先生,則是如影隨形地坐在圓紫大師身旁,不放過師父講的一字一句。

「剛才……」大伙兒聊了開來,便紛紛開始移動,圓紫大師叫我過去。那個包廂只剩下我們倆和游紫先生,也許是刻意迴避。

「那樣的回答你還滿意嗎?」

「滿意。」

由此,話題轉變成符合國文系學長會聊的內容。

「說到這裡,你知道謠曲《熊野》嗎?」

「稍微聽過……」

那是無數謠曲中極為知名的一則,我記得三島的《近代能樂集》 也有收錄,頂多是因為這樣才聽過。圓紫大師說:「《熊野》擺明了就是一個『不肯放行』的故事。」

「被您這麼一說的確是。」

當時的掌權者是平宗盛,他有個愛妾名叫熊野。熊野的母親命在旦夕,熊野遂懇請平宗盛讓她返鄉探視,平宗盛不答應,反而帶她去賞花。憂心仲忡的熊野與盛開的鮮花形成了強烈對比。

「至於《一溜煙》的情況,一般人大概不會想到那麼多。可是,我第一次聽到這涸段子,對於那個老爺明明知情,卻讓一八繼續賣藝感到很不愉快。不過因為一八是藝人,那麼做也是理所當然的。」

「我也這麼覺得。」我表現得異常激動。當然,那是因為落語令我聯想到三木先生未赴約的怪事。

「哦!」

「說到這裡,有件事想說給您聽:」我傾身向前。

圓紫大師說:「我就知道。」

「在走廊遇到你的時候,你就一臉『逮到機會』的表情。」

「哎呀!」大師既然有心理準備,我反而容易開口。我把姐姐的「事件」一五一十地告訴他。

圓紫大師一邊喝著攙水威士忌,一邊聆聽,我一說完他立刻表示:「原來如此,明白了。不過在我說出看法之前,就事論事,這裡正好有一位專家,我來介紹一下吧。」

「專家?」見我側首不解,他指向游紫先生。

「你忘啦,他在藏王表演過什麼餘興節目,你不妨回想一下。」

我想起來了。游紫先生以前在藏王的落語表演會上,曾經請觀眾隨意說個郵政編碼,考他地名,或是由觀眾說出地名來考他郵政編碼。

「您曾經從事過郵務業嗎?」

游紫先生正經地點點頭。此時,圓紫大師說:「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吧。令姐寄出一封信,可是對方沒收到。這可能是什麼狀況呢?首先,一般寄出的信有時候也會被退回。」

「因為收件人不明。」

「對。換言之,對方搬家了,或是收件人的地址沒寫清楚……。如果是郵政編碼或地址寫錯了會怎樣?」

後半句是問游紫先生。游紫先生露出遙想當年的表情說道:「如果地址寫錯了,那就有點麻煩。反之,萬一郵政編碼不對,只要地址是正確的,對方最後還是收得到——不過,郵局都是先按照郵政編碼分類,因此多少會耽誤一點時間:」

「是用機器分類吧。」

「對,所以手寫的郵政編碼若是不易判讀也很麻煩。我以前在大宮的郵局工作,經常收到寄往大阪的信。」

「寄到大阪的信卻送到大宮?」

太不可思議了。

「是的:大宮的某區是330,而大阪的某區是530。如果沒寫清楚,很容易把3和5弄錯。」

「啊,原來如此。」

「另外,也會發生寄件人自己搞錯的情況。我有個朋友在春日部的郵局工作,當地的郵遞區號是344。結果有人把郵政編碼寫錯了,他常常收到寄往鴿谷的信件。」

春日部和鴿谷都是大宮縣的市區:「鴿谷是……」

「334。就算地址寫得很詳細,如果郵政編碼寫成344,還是會先送到春日部。類似這種信你猜一天有幾封。」

我只能亂猜。

「十封左右?」

游紫先生笑也不笑,一臉困擾地說:「據說超過兩百封。我想也差不多啦。」

我真的大吃一驚。

「那麼多啊。」

圓紫大師說:「唉,是人都會犯錯嘛。」

「您的意思是,我姐寫錯了地址?」

「不,應該不會。只不過,如果寫錯郵政編碼,信件會被轉來轉去,如果寫錯地址或收件人姓名,信件會被返回來。換言之,我想強調的是,就算信件投入郵筒,不見得會順利送到對方手上。」

「有些寄件人從一開始就打算讓信件被退。」游紫先生這句話很奇妙。

「啥?」

「他們寄信時會要求留局待領。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信件十天之內無人領取,就會返回寄件人處。」

「可是,這麼做有什麼意義。」

「為了收集郵戳。若是要求留局待領,即便是郵局代收也會蓋郵戳。他們就是想要那個東西。」

世上還真是什麼人都有。寄出去的信也會返回來、丟進郵筒的信不見得被寄出去。此時,我靈光一閃。

「一旦投入郵筒的信,還能取回嗎?」

「當然可以。」

游紫先生毫不在乎地說道:「只要到郵局說明投函地點、郵件形狀,然後證明你的確是那個寄件人就行了。不過,如果信件已經送到了收件人那邊的郵局,除了手續費還得酌收郵資。」

聽起來有點難度,此人必須有姐姐的身分證明。我的思路再度被困在迷宮中。

不過,圓紫大師臉上毫無難色,他飲了一口威士忌,像是要進入正題似地放下酒杯說:「那麼,我們來想想看:那個澤井小姐已坐在戲院的座位上,可見得她手上的確有票。那麼她是怎麼拿到的?我認為『以三木先生的名義寄給她』這個說法應該可信,否則如果是她捏造的也未免太奇怪了吧。針對這一點,假設是某人刻意想讓澤井小姐去戲院,一切就說得通了:三木先生沒來,兩個以為他會來的女人卻撞個正著。這種『惡意』的設計想必確實存在。」

「若是如此……」

「是的,會這麼設計的人一定知道內情。如此一來,唯一的可能就是令姐的朋友大貫小姐。」

「可是,她是怎麼辦到的?」

「很簡單,把投進郵筒的信拿回來。」

大師說得太簡單,我當下愣住了。

「請等一下。郵筒,等於是不可侵犯的聖域。就算想取回信件,也不可能走過去說一聲『給我』,人家就會乖乖說『好,給你』吧。」

「當然。」

圓紫大師不動如山。我繼續說:「先不說別的,她怎麼讓郵局的人相信她就是寄件人。」

「重點就在這裡。依照一般情況的確很難,但若是大貫小姐,就能輕易辦到。」

「咦?」

「令姐用公司信封寫了好幾封信吧。她把那些信一起丟進郵筒,即使看筆跡,也能一眼認出是同一批信。同一個寄件人一次寄了好幾封信,就像一片葉子藏在樹林中。寄件人是郵筒前的『公司』,或者也可以說是『公司的女職員』。」

我恍然大悟。

「如果向郵局要求取回寄給三木先生的那封信,想必很麻煩。但如果在公司門口的郵筒,有個身穿公司制服、臉色鐵青的粉領族上前哭訴『我忘了把部分數據放進信封里』,或『我把私人信件也一併投郵,可是好像裝錯信封了』,那麼會變成怎麼樣?」

說著,圓紫大師看向那位專家。

「這個嘛,首先我會核對信封的形狀和收件人名稱。」

「信封的形狀當然講得出來,因為是公司信封嘛。公文的收件名稱只憑抄寫,或許不大確定,但是私信的收件人名稱一定知道。對方又穿著這家公司的制服。若是這樣,情況會怎麼樣?」

「這個嘛……」

游紫先生噘起下唇,一臉為難地說:「如果是我,應該會把信還給她。因為確實有人會站在郵筒旁,向郵差表示『改變主意,不想寄那封信了』,或『一次寄好幾封,好像裝錯信封了』。形狀、寄件人、收件人如果都說對了,我就會把信還給對方。從來沒出過問題。」

圓紫大師轉向我,說道:「怎麼樣?容我再補充一句,這件事,『偶然』應該佔了很大的比例。郵筒上標示著郵差收信的固定時間,可是大貫小姐也在上班,與其說她在收信時間等候,我想她應該站在看得到郵筒的地方,剛好郵差來了。於是,她就不由自主地走出去索回那封信,我認為這個推斷比較合乎現實。她就這樣拿到了票。接著,再以三木先生的名義寄給澤井小姐。」

「幹嘛那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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