朧夜的底層 第十五章

「哆哆哆,哆哆—哆,哆哆—哆,哆哆——」

小正以美妙的噪子引吭高歌。在黃昏的銀座。

今天她休假,我們倆和江美一起去電影院看《風之又三郎》 ,看完以後來到銀座。在夕暮的天空下,人潮在大樓之間匆匆流過。

「你的記性真好。」

「拜託,這個旋律又不難。」

江美也以可愛的嗓音跟著哼唱「青色核桃也吹遠」。那是當然啰,說到江美,她國、高中都在銅管樂隊吹豎笛:我在高中的藝術課選修的是美術,嚴格說來算是音痴,雖然喜愛聽歌,但自己一唱就會走音。

我們在賣文具的伊東屋漫無目的地看了一下和紙與版畫,再度外出。夜色變得更深了。

「好了,去喝酒吧。」

「應該是去吃飯吧?」

「也要吃飯。」

「我可沒錢。」

「不去貴的地方啦。」

「沒問題嗎?」

「你別用那種可憐兮兮的眼神看我好嗎」」

小正大步朝人群中走去。

過了紅綠燈,漫步在霓虹燈中,轉過幾個街角,小正快步走下通往地下樓的階梯。

裡面有幾個鋪有榻榻米宛如浮島的包廂,店員穿梭其間、忙著接受點菜和送菜。暗色牆面上裝飾著風箏與浮世繪,四處的陳列架上擺放著所謂民俗風格的陶器及裝飾品。

小正在空著的「浮島」坐下,我朝店內深處覷了一眼,然後面向入口而坐,江美坐我對面,形成一對二的態勢。

「這裡很便宜喔,雖然東西不好吃。」

小正說道。劈頭就很掃興但我還是努力瀏覽菜單,這時店員進來了,江美滿臉幸福地說:「先來杯啤酒。」

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點了一份炸豆腐。

「這個選擇相當明智。」店員離開後,小正評論道。

「這裡的生魚片不能吃。」她搖搖手。江美笑了。

「那也太糟了吧。被小正這麼說。」

小正生於神奈川縣,住在離三浦半島不遠、靠近伊豆半島的海邊城市,家裡經營日式小餐館,嘴巴養得特別刁鑽。

記得有一次聊食物,談到壽司這個話題,問到了「愛吃哪種壽司」,我想了半天,回答小鰶魚,江美的答案是甜蝦,小正連想都不想便回答:縞鰺 !

「那個答案非常內行。哪像我,根本沒有吃過縞鰺。」

「因為你住的地方不靠海?」小正問道。

「不,說到壽司,我都是直接點一份上等壽司或普通壽司之類的套餐。」我一邊說著,一邊倚向身後低矮的扶手,「小正不一樣。」

「因為我是獨生女,每逢寒暑假,店裡公休時,老爹常帶我上東京。有時候看電影,有時候去兒童樂園玩,午餐通常都吃壽司。」

「噢?那也是一種教育耶。先從認識魚類學起。」

「倒沒這回事。」

「你們當地的壽司店也供應縞鰺嗎?」

「不,壽司店很少賣縞鰺。我們多半是自己吃,不賣客人。」

「為什麼?」

「因為一到魚市,眼前就放著新鮮的上等縞鰺。」

「啊,原來如此。」

我再度從食物中發現環境的差異。

江美問:「小正像爸爸嗎?」

「長相嗎?」

「長相。」

「嚴格說來應該是吧。」

「可是,小正還特別反問『長相嗎』,是因為性格截然不同嗎?」

啤酒與小菜一起送來了。我們一同舉杯,邊吃邊繼續對話。

「脾氣也很像吧。只是,我老爹少根筋。」

「噢?」

「對呀,這次,不是要改稅制嗎?之前他買了新的電視機,說是要趕在改制以前。明明改制後物價下跌,電視機只會變得更便宜。我忍不住懷疑他這個生意人到底是怎麼當的。」

「不只是懷疑吧。以小正的作風,應該會直接講吧。」

「當然講了,還把他講得體無完膚。」

小正愉快地喝光了啤酒。

「下個月開始漲價了吧:」

「不,我老爹說不漲。」

「有骨氣。」

「不是不是,他純粹是怕麻煩。」

「你們現在還會一起吃飯?」

「如果他約,我就會去。反正可以省下一頓飯錢,而且他都會帶我去我吃不起的地方。」

「原來如此。」

我停下筷子,插嘴說:「小正如果晚歸,他會擔心嗎?」

「會呀。唉,那倒是無所謂啦,問題是如果聽到電話是男人打來的,他就疑神疑鬼,很傷腦筋。」

「『老爸愛瞎操心』 嘛!」

我吃吃竊笑,不知為何一笑就停不下來。

「怪胎。」

小正聳聳肩,江美說:「神奈川聽起來有一種很棒的感覺耶。縣內有橫濱,有鎌倉……」

此時,我腦中閃過一個聯想,連忙憋住好不容易平息的笑聲說:「神奈川、鎌倉、鴿子餅乾 。」

「什麼啊!」

「我是說,小正,《風之鴿三郎》。」

「什麼?」

被她逼問,我又重述一次。小正交抱雙臂。

「嗯……,還不壞啦。雖然無法明確指出到底有什麼問題,但你果真很笨拙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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